一种近乎荒谬的“家”的暖意,粗暴地撕裂了这个破败空间里原有的冰冷和绝望。
“愣着做什么?”柳烟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轻轻推了他一下,力道微弱得像叹息,“快去换衣服,湿衣服穿久了要生病的。”她转过身,步履无声地走向屋子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布满油污的蜂窝煤炉子,动作极其娴熟地揭开旁边一个小砂锅的盖子。刹那间,一股浓郁的、带着微微药香的鸡汤味道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屋里残余的霉味。
陆昭像个提线木偶,手脚僵硬地换上了床头那套叠放整齐的干净旧衣裤。布料柔软干燥,带着阳光暴晒后特有的蓬松感,包裹住他冰冷疲惫的身体,带来一种陌生而脆弱的舒适。他坐到那张擦了又擦的木桌旁。柳烟已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端了过来,金黄色的油花点点,几块饱满的鸡肉沉在碗底,几颗红艳的枸杞点缀其间,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碗边放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散发着皂角清气的温热毛巾。柳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微微蹙起秀气的眉:“脸色这么差……外面的事,再难,也急不来。”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动作自然得像个做了千百遍的习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鸡汤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胃里那尖锐的饥饿感像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缓缓抚平。陆昭几乎是贪婪地吞咽着。柳烟就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动作优雅得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昏黄的灯光下,她白皙的侧脸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微血管。她的话不多,偶尔轻声细语地问问他胃口好不好,汤的味道咸淡是否合适。
“日子还长,”她放下勺子,声音低柔得像蒙着薄纱的梦呓,“过去的事,再大的坎儿,终究都会迈过去的。总揪着不放,不过是……苦了自己。”她抬起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深地看进陆昭的眼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带着悲悯的平静,“怨气太重,人就会困在里头,走不出来……执念太深,容易……见鬼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尾音飘散在寂静闷热的空气里,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让陆昭的心猛地揪紧了一下,喉头泛起一丝莫名的腥甜。他低头,避开那过于明亮的凝视,大口扒着碗里的饭,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恐慌和躁动。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这破败的小屋,竟在这一刻,像一个风雨飘摇中意外寻得的、温暖的巢穴。陆昭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虚幻的暖意拖拽着,坠入了久违的、无梦的黑暗深渊。
日子陡然间像被镀上了一层温润的旧瓷釉,有了光泽,也有了温度。陆昭那被戾气和惊恐扭曲的记忆,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温柔里,像被水泡开的墨迹,一点点晕染模糊。刀疤脸狰狞的脸,赌场里炫目的灯光和筹码的碰撞声,还有前世刀刃刺入身体的冰冷剧痛……全都退到了意识的边缘,变得遥远而失真。
他依旧懒得去找什么正经活儿干,整天在街头巷尾晃荡,像只无所事事的野狗。但不再是为了踩点或者寻找什么“预知”的机会,纯粹的游荡。因为他知道,无论多晚回去,那个小小的、破旧的铁皮门后面,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