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烟的存在如同空气。她永远在收拾屋子,那双纤白的手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能将油污、灰尘和所有不堪的角落都熨烫平整。她做饭,总是最普通简单的食材,却总能做出令人熨帖的滋味。她沉默的时间很多,常常只是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竹椅上,膝上放着一件陆昭的旧衣,低着头,用一枚细小的针,安静地、一针一线地缝补着那些破洞。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光线昏暗时,她的轮廓会显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在看。

陆昭最初那些翻腾的疑问——她是谁?从哪来?为何而来?——在日复一日的温存浸润下,如同落在滚烫炉灶上的水珠,嗤地一声,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开始习惯性地依赖这种宁静。他会在巷子口的小摊赊回一点劣质的烧酒,柳烟从不责备,只是默默地在桌上摆上一碟她腌渍的、酸甜爽口的萝卜干。

有一次,他醉醺醺地趴在油腻的小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刀疤……砍死他……”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刀锋感似乎又萦绕过来。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他滚烫发胀的额头上。陆昭一个激灵,抬起沉重的眼皮。柳烟不知何时已放下手中的针线,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昏黄的灯光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她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即使在阴影里也显得过分清亮,如同黑暗中的寒潭。

“过去的事,何必念念不忘?”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直直刺入陆昭混沌的意识深处,“怨憎会,求不得……皆是苦。放下才能自在。”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心,带着那股熟悉的寒意,如同冰凉的丝绸,“你瞧,现在这样,安稳度日,不好么?”

那冰冷指尖带来的奇异触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道沉重的闸门。前世临死前刀锋划过皮肤的剧痛、冰冷、以及随后陷入的永恒的黑暗和寂静……这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死亡细节,如同挣脱锁链的恶鬼,咆哮着冲回他的脑海!他猛地倒抽一口冰冷的空气,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然而,柳烟柔软的手掌已经滑了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那股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冷香再次包围了他,带着催眠般的魔力。那股狂暴的、属于死亡的冰冷记忆,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雪,在柳烟温柔的注视和那若有若无的冷香中,迅速地消融、瓦解,最终只剩下一片温暖而疲惫的空白。他挣扎着想抓住那瞬间的清醒念头,可身体和精神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柳烟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几乎淹没在窗外呼啸的风声里。“睡吧……”她低语着,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都过去了……”

陆昭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梦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

黄昏又一次逼近,天色是一种浑浊的铅灰,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低矮的屋顶上。空气里弥漫着水汽,闷得人喘不过气。陆昭刚拐进巷子口,空气中飘来的一股极其熟悉、又极其不祥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