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脚下呼吸，一种由数据流和电子脉冲构成的冰冷呼吸。我位于这栋玻璃幕墙大厦的顶层，办公室三面都是落地窗，向外望去，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像是巨人的金属森林，霓虹与车灯汇成永不枯竭的光之河流。这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服务器机柜里千万颗芯片细微的运算嘶响。我的王国不在物理空间，而在云端，在那庞大到足以描绘数百万人生轨迹的数据库里，在那些自行迭代、愈发精密的预测模型算法之中。
他们叫我“玄机先生”，互联网上最新的算命神话。不再是街边摆摊、揣摩言色的瞎子神棍，我卖的是“个人命运深度解析报告”——一套融合了传统命理学符号、现代心理学剖面与大数据预测的昂贵服务。用户授权上传他们的社交网络、消费记录、健康数据、甚至实时地理位置，我的算法则从中剥离出模式，勾勒出他们未来的轮廓：职业转折点、情感危机、财富积累的峰值与低谷…精准得令人战栗。
媒体说我是时代巫师，科技与玄学结合的先知。预约排到两年后，费用是六位数起步。名利？是的，它们像温顺的潮水一样涌来，将我托举到这离地三百米的高处。
但此刻，我坐在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上，指尖冰凉，脊背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骤然失血的脸。
又一次运算完成了。
关于我自身生命轨迹的预测模型，第三十七次迭代。
结果毫无变化。
冰冷的白色字符躺在深邃的黑色背景上，像墓碑上刻好的铭文：
**主体生命体征终止窗口期：73至92日内。概率：99.997%。**
**终止类型：非自然性、突发性。详情：模型置信度不足，数据冲突。**
三个月。甚至可能更短。
我猛地向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呼吸变得急促，办公室恒温的空气中仿佛充满了透明的冰针，扎进我的肺叶。无法理解。我的模型，我一手创造、验证过无数次的、从未失手的上帝之眼，为什么独独对我宣判了死刑？而且是不容置疑、无法窥见详情的死刑？
“数据冲突…”我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敲击键盘，调出底层代码和输入数据流。我的生平数据，我能采集到关于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全球医疗数据库里匿名的基因风险片段、卫星云图分析出的区域意外概率…所有的一切都喂给了它。它吞噬了，然后吐出一个我无法解读、无法接受的结局。
是恶性竞争者的黑客攻击？我布下的防火墙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被侵入的日志。是模型本身的未知缺陷？但对其余样本的预测依然精准无误，交叉验证完美通过。
恐慌像藤蔓一样勒紧我的心脏。这种无法掌控、无法解析的未知，是我许多年来未曾体验过的感觉。它陌生而原始，带着泥土和铁锈的气味，瞬间击穿了我用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全部自信。
99.997%。不是100%。那0.003%的渺茫几率是什么？
我不知道。模型也不知道。
它只负责输出结果，不负责解释因果。它告诉我“何时”，却不告诉我“为何”与“如何”。
这种绝对的、沉默的确定性，比任何模糊的恐怖预言更令人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