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我能计算命运,原来我只是在阅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家族死亡剧本。而我,是下一幕的主角。
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它变质了。不再是那种对未知突发危险的惊惶,而是沉甸甸的、无处可逃的绝望。像被浸没在冰海之下,看着头顶的冰层越来越厚,光越来越远。
我该怎么办?
逃离城市,逃回这数据的荒原,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步蠢棋。事实证明,它无效。死神不依赖Wi-Fi信号。它流淌在我的血液里,铭刻在我的基因中,是这片土地、这个姓氏百年来的附骨之疽。
等等……土地?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肮脏的玻璃窗,投向外面墨一般化不开的黑暗,试图望向村后那座山的轮廓。族谱上,高祖父李广禄,“林间遇害”;曾叔祖李广福,“堕涧而亡”;祖父李明璋,“被山石砸中”……他们的死,都与这座山,与这片土地,有着直接的联系。
父亲是心梗,死在城里的医院。他似乎跳脱了这个模式?不……族谱的周期曲线显示的是死亡时间的间隔峰值,并非绝对的死因统一。但为什么前几代人都直接与这座山相关?
一个更冰冷的念头窜入脑海:如果这不是简单的遗传疾病或概率巧合呢?如果这循环的死亡,与这片土地本身,与李家坳,与某些……更深层、更无法用数据囊括的东西绑定在一起呢?
我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老屋的空气窒闷得令人发疯。我必须出去,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像待宰的牲口一样,困在这昏暗的囚笼里等待那最后一天的到来。
我抓过手电筒,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冷气,推门走入漆黑的夜。
山村沉睡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手电光柱劈开黑暗,只能照亮脚前一小片坑洼的土路。狗不叫了,连虫鸣都稀少。只有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异常清晰。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村后宗族坟山的方向走去。
高祖父死在“林间”,曾叔祖堕入的“涧”……这些地点,族谱上不可能详细标注。但整个李家坳,能够称得上“林”和“涧”的地方,大多都环绕着那片属于李家的祖坟山。
坟山。所有故事的终点,或许也是所有循环的起点。
山路难行,夜露打湿了荒草,滑腻不堪。手电光晃动,照亮路边偶尔出现的一两座孤坟,简陋的墓碑像沉默的鬼影。我的心跳如擂鼓,一半源于体力不支,一半源于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但我没有停下。有一种偏执的冲动驱使着我,非要到那个地方去,非要亲眼去看看。
仿佛那里藏着答案,或者至少,藏着我的终点预告图。
终于,我爬上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手电光扫过,一片高低错落的坟包和石碑映入眼帘。这就是李家坳李氏宗族的核心坟地。最古老的坟茔已经塌陷得几乎与平地无异,新些的则垒着石头,立着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寂静。
我喘着气,光柱颤抖着掠过一块块石碑,辨认着上面的名字。许多名字刚刚在那本族谱上见过,此刻却冰冷地刻在石头上。生卒年月。他们的一生,就这样被简化成两个数字,沉默地躺在这里。
忽然,我的脚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