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咬……”她喉咙里发出漏风一样的声音,“……拿出来……晒……”
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打开那个沉重的箱子。一股更浓烈的樟脑和旧纸张的味道涌出。里面是些陈年旧物,几件褪色的粗布衣服,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碎。我小心地翻动着,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用厚油布包裹的东西。
把它拿出来,解开有些黏连的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发脆,边角被虫蛀得厉害,露出参差不齐的缺口。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深褐色的、像是水渍或血渍浸染留下的痕迹。
我翻开第一页。是用毛笔写的竖排繁体字,墨迹深浅不一。是一些名字、生卒年月,还有极其简短的记录。
这是一本族谱。李家的族谱。
我从未见过这个。父母从未提起,或许他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我捧着它,像是捧着一块沉甸甸的、来自时光深处的骨骸。
回到老屋,我拂去桌上的灰,就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看。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上面的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难辨。霉味和岁月的味道钻入鼻腔。
起初,我只是漫无目的地看。那些陌生的名字,遥远的生卒年份——“李公讳大山,生于清咸丰三年,卒于光绪二十一年”,“李氏门中张氏,生于同治元年,卒年不详”……他们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符号。
但看着看着,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浮现。我跑回里屋,打开笔记本电脑——幸好带了便携电源——建立了一个空白的数据库。我开始将族谱上的信息逐一录入:名字、生年、卒年、死因(如果简略记录了的的话)、与其他人的关系……
敲下回车键,让程序进行初步的时序分析和模式扫描。
当结果可视化地呈现在屏幕上的曲线图时,我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曲线并非平滑的随机分布。在大约以七十年到九十年为间隔的周期点上,会出现一个突兀的、尖锐的死亡率峰值。而且,死亡年龄集中在中青年阶段,死因虽然记录各异,但都透着一种“非正常”的意味——“殁于山洪”、“坠崖”、“恶疾暴卒”、“遭匪”、“意外火焚”……那些冰冷的、古老的汉字,此刻读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手指冰冷,拖动鼠标,将族谱记录拉近到最近的一百多年。
然后,我看到了我直系一脉的几代先人。
高祖父,李公讳广禄,生于1865年,卒于1936年,秋。记录:“林间遇害,身中数创,凶徒不详”。卒年七十一岁。
曾祖父的弟弟,李公讳广福(高祖父次子),生于1890年,卒于1943年,冬。记录:“堕涧而亡”。卒年五十三岁。
曾祖父,李公讳广寿(高祖父长子),生于1888年,卒于1955年,春。记录:“咯血而终”。卒年六十七岁。(他是少数得享天年的,但依旧未过七十。)
祖父,李公讳明璋,生于1920年,卒于1989年,夏。记录:“意外”。卒年六十九岁。父亲生前曾隐晦提过,祖父是在修缮祖坟时,被突然滑落的山石砸中。
父亲,李公讳建国,生于1953年,卒于2022年,冬。记录:“心梗猝发”。卒年六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