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周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他依然不认同这种“和稀泥”的工作方式,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不得不承认,老周那套看似“躺平”的哲学,或许才是在这个混乱喧嚣的漩涡里,一种无奈的生存智慧。

他只是还没学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学。

下午的喧哗声再次响起,林默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窗口前。下一个来访者已经坐下了,正激动地比划着什么。

这一次,林默没有立刻开口解释政策,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笔,轻轻说了句:“您慢慢说,我听着。”

他决定,先试着“听”。

第一章 第三节:尘埃下的蛛丝

信访局的日子像一杯不断续水的茶,越来越淡,几乎品不出任何滋味。林默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学会了像老周那样,用“研究研究”、“已按程序转办”之类的套话暂时安抚住情绪激动的来访者,但内心深处那份不甘与失落,却从未真正平息。

直到那天,清河村村民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这潭死水。

来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七八个村民代表,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满脸悲愤的老村支书。他们带来的不是个人的委屈,而是一整个村子的苦难。厚厚的投诉材料,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照片和医院的诊断报告,被一双双粗糙、因激动而颤抖的手,郑重地推到林默面前。

“领导,您得给我们做主啊!”老支书的声音沙哑,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清河,我们的清河……完了!”

林默请他们坐下,让同事倒了水。他翻开材料,神情逐渐凝重。

清河村位于市北郊,原本以种植无公害蔬菜和清水养殖闻名。但近年来,村旁建起了一座大型化工厂——“鑫城化学”。自那以后,怪事接连发生。村民们反映,工厂排放的废气恶臭难闻,夜间偷排的废水让原本清澈的清河变得浑浊不堪,鱼虾绝迹。更可怕的是,村里患呼吸道疾病和怪病的人越来越多,孩子们体检异常指标激增。

他们多次向区里、市里的环保部门反映,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检测达标”、“流程合规”、“正在调查”。迫不得已,才找到了信访局。

“区里的环保报告我看过,”一个中年村民激动地拍着桌子,“那数据漂亮得不像话!可我们闻到的臭味是真的,河里的死鱼是真的,我老娘咳出来的血也是真的!他们根本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鑫城化学……”林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他仔细翻阅着村民提供的材料,目光扫过那些模糊的照片——高耸的反应塔、密集的管道、标注着“鑫城”字样的罐车。他的专业本能被触动了,开始下意识地分析:这种规模的化工企业,环评是如何通过的?日常监管为何形同虚设?巨大的利益流向何处?

当他看到一份村民自发记录的、与工厂交涉的代表名单时,一个名字跳入眼帘:王有福。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默的记忆深处。

他猛地想起,在他那份招致灾祸的、关于市政工程招投标的报告里,在某个涉及工业园配套基础设施建设的项目附件中,出现过这个名字!王有福是当时中标的一家小型建材公司的法人代表。而那家公司,经他初步核查,资质存疑,报价却奇高,最终却能击败多家实力更强的公司中标,显得极不寻常。他当时曾将这个疑点作为风险提示写入报告初稿,却被马副局长以“不要主观臆测,要看主流结果”为由,强硬地要求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