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十年前拆迁补偿问题,反复上访。林默调出档案,发现其诉求早已走完所有法律程序,补偿标准在当时也并无不当。他依据政策条文,一板一眼地解释:“同志,根据规定,您这个情况已经终结办理了……”话没说完,那男人眼睛就红了,猛地一拍桌子:“终结?我家的地没了,房子没了,你们一句终结就完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看文件,谁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他引以为傲的政策解读能力,在这里苍白无力。
第三位更离谱,声称自己是皇族后裔,要求政府归还其“紫禁城居所”。林默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
心灰意冷。这就是林默最真实的感受。他感觉自己一身所学毫无用武之地,像是一把精密的螺丝刀,被用来捶打石头。他与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和事,存在着一种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隔阂。他依旧每天准时上班,处理文件,接待来访,但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流程,内心却是一片荒芜。
午休时,大厅暂时安静下来。
老周泡了一杯新茶,吹着浮沫,眼皮也没抬,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小林啊,在咱们这儿,道理是圆的,不是方的。”
林默没吭声,只是抬头看了老周一眼。
老周慢条斯理地呷了口热茶,继续道:“来的这些人,十个里有九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一口他们认为天大的委屈。他们来这儿,很多时候不是真要讨个什么说法,那说法也许早就有了。他们就是想找个地方,把这口气吐出来,让人听见。”
他顿了顿,终于抬了抬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瞥了林默一眼:“你呀,太较真。总想着分个对错,判个黑白。可这世上好多事,它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是一团乱麻,你非得去解,最后只能把自己绕进去。”
“那该怎么办?就听着?和稀泥?”林默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和不服。
“第一步,就是得多听,少说。”老周放下茶杯,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让人把话说完,把气撒完。你听着,点个头,嗯一声,在他看来,就是天大的尊重。这比你说一百条政策都管用。先把人的情绪稳住了,事儿,才能稍微摸到点边儿。”
“可是周科,很多诉求明显不合理,甚至荒谬……”林默争辩。
“荒谬?”老周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些许沧桑,“站在你的角度看,是荒谬。站在他的角度,那就是他的天。天塌了,他能不闹腾吗?咱们这地儿,就是个缓冲带,是给快要沸出来的锅,撒点凉水的地方。真要把锅盖掀了,那滚油溅出来,烫着谁都不好。”
他拿起桌上的报纸,重新抖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记住喽,在这儿,先学会听,学会看。别急着下判断。有些事儿,水深着呢,不是你看到的那点浪花。”
话音落下,只剩下报纸翻动的沙沙声。
林默沉默了。他看向窗外,信访局老旧的大院门外,车流依旧。他又回头看了看空荡而凌乱的接待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