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庭审结束了。

3

法庭的庄严并未随法槌声散去,它化作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在我的脊梁上,渗入我的日常生活。

哥哥无罪释放,我们赢得了法律意义上的胜利,但某些战争,胜利只是另一种形态的溃败。

“无罪”两个字,没能擦去那四十七秒里飞溅的鲜血和撕裂的布帛声,也没能驱散那晚走廊里腥臭的酒气和冰冷的恐惧。

它们像附骨之蛆,日夜啃噬。

我开始失眠。

黑暗中,一闭眼就是扭曲的脸、冰冷的刀光、拳头砸在身体上的闷响,以及哥哥那双瞬间变得空茫却又锐利如豹的眼睛。

即使偶尔入睡,也会在尖叫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仿佛还能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白天,我变得迟钝。

阳光刺眼,声音嘈杂,甚至家人小心翼翼的关怀都让我感到难以承受的疲惫。

食物失去了味道,机械地吞咽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躯壳最基本的运转。

我回避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哥哥的。

看到他,那晚他为我浴血的身影就会浮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几乎将我淹没的、混杂着感激、愧疚和巨大创伤的复杂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气。

医生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重度抑郁。

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咨询,和一把五颜六色、据说能让我“快乐”起来的药片。

它们或许稳定了我的情绪,却没有带走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剥离感。

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喧嚣模糊,而我被困在内部,一片死寂。

就在我以为生活将永远这样灰暗地缓慢流淌时,一封来自法院的信件,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炸碎了所有脆弱的平静。

对方家属,在刑事判决无罪后,再次提起了民事诉讼。

案由:人身损害赔偿。

他们声称,我哥的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两人死亡、两人重伤的“严重后果”,要求我们家庭承担巨额的死亡赔偿金、医疗费、精神抚慰金等。

“他们怎么敢?!”母亲拿到传票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绝望,“法院不是已经判了吗?不是正当防卫吗?他们凭什么还要告?!”

父亲沉默地搂住她的肩膀,脸色铁青,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哥哥看着那张传票,许久没有说话。

他刚刚从刑事案的阴影里试图走出,眉宇间才松懈的一丝痕迹又骤然绷紧,甚至比之前更冷硬。

他没有看我们,只是盯着窗外,下颌线绷成一条凌厉的线。

我知道,那场持续四十七秒的噩梦,又一次死死缠上了他。

对方律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嘶吼:“他们只是喝醉了!”

而现在,他们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金钱来衡量那两条逝去的生命和另外两人破碎的健康,并要将这账单,强塞到我们——受害者——的手上。

这不是对公正的追求,这是不甘心的反扑,是利用法律程序进行的二次折磨。

他们试图用漫长的诉讼和巨额索赔,将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家庭,再次拖入泥潭,耗尽我们的心力、财力和对生活残存的所有希望。

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