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婢同时向前一步,她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的注视。她们的身体开始变得扁平,色彩迅速褪成单调的纸白,清晰的竹篾骨架在薄薄的纸皮下凸现出来。
整个书房的光线急速暗淡、发黄,如同暴露在空气中久了的旧纸张。墙壁、书架、桌案……一切都在失去色彩和立体感,迅速扁平、褪色,边缘卷曲起来。世界正在坍缩成一张巨大的、粗糙的纸画。
唯有颈间白绫的绞索感和铜镜的冰冷触感,真实得可怕。
镜中的死尸影像越来越清晰,那纸红的笑容几乎要裂到耳根,扩散的瞳孔里,映出我此刻极致惊恐的扭曲面容,也映出我身后——那一群彻底化作纸扎人形、伸出无数苍白纸手、向我抓来的美婢。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拖拽力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纸手抓住我的四肢、我的头发、我的寿衣,要将我拖离铜镜,拖进这片彻底纸化的、虚无的世界深处。
“然后……一切又得重头再来。”挽翠的声音最后响起,已彻底变成单调的、摩擦的纸片声。
“等老爷夫人……下次给您烧纸。”
窒息感吞没了一切。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一瞬,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金银箔片烧糊的甜腥气,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老人压抑的、永无止境的啜泣。
黑暗。
然后,一点模糊的光亮在眼皮外晃动。
热风裹着金银箔片烧糊的甜腥气,粘腻地贴在后颈。
我……醒了。
梨花木大桌,雕花窗棂,满桌珍馐。
“少爷,您醒啦?”一个穿着水绿比甲的婢女柔声道,葱白手指捧着白瓷小盏递到唇边,“再用些燕窝吧?”
她笑靥如花。
窗外,阳光灿烂。
那股金银箔片烧糊的甜腥气,像是渗进了骨髓里。
我猛地睁开眼。
梨花木大桌,雕花窗棂,满桌珍馐油亮。阳光刺目。
“少爷,您醒啦?”身侧,穿着水绿比甲的挽翠柔声道,葱白手指捧着白瓷小盏递到唇边,“可是昨夜没歇好?再用些燕窝定定神吧。”
那笑容,温婉柔顺,毫无破绽。
我的喉咙发紧,胃里翻涌着虚假燕窝和真实恐惧混合的酸水。颈间似乎还残留着白绫勒紧的冰冷触感,窒息感如影随形。
三天。或者……第几次了?
我看着她,目光下意识滑向她脚边。
阳光明亮,青砖地面光洁如镜。
空的。
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一种近乎麻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少爷?”挽翠又唤了一声,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非人的审视,快得像是错觉。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白瓷盏。指尖相触,她的皮肤细腻温软,完美地模拟着活人的触感。但我却仿佛能嗅到那温软底下透出的、陈年纸张和干涸浆糊的气味。
“嗯。”我听到自己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没有再看她的眼睛,也没有再看任何一位婢女的脚下。我只是低下头,拿起银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虾饺,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又“回来”了。
从那个纸糊的、濒临崩溃的世界里,被强行拖拽回来,投入这场盛大而绝望的循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