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张脸,是我的,又不再是了。面色青白,双眼空洞,嘴唇发紫,一副标准的死尸容貌。唯有那双眼睛里,还残存着一点刚刚被骇到极致、将崩未崩的惊惧。
视线与镜中的“我”对上。
镜里的死尸,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露出一个纸糊的、胭脂涂染的、猩红笑容。
——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
纸扎美婢们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由远及近,脚步声…不,或许根本没有脚步声,只是某种东西移动的窸窣声,越来越密集,停在书房门外。
门扉,被轻轻叩响。
咚。
咚。
咚。
门板在一声声叩击中发出沉闷的、不属于木头的声响,更像是有人用指节在敲击一口薄棺。
咚。
咚。
那声音不紧不慢,精准地砸在我疯狂鼓动的心跳间隙里。镜中的“我”嘴角那抹纸红的笑靥越发深刻,僵硬而怨毒,一双瞳孔扩散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彻底吞噬了眼白。
颈间的白绫越收越紧,冰冷的窒息感真实得让我抠挖脖颈,指尖却只触到华服光滑的云缎料子,以及底下那件寿衣粗粝僵硬的触感。
“少爷,您不开门,我们可就自己进来了。”挽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是那般柔媚,却裹着一股子纸片摩擦的簌簌杂音。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并未被推开,但数道窈窕的身影却如同没有厚度般,穿透了紧闭的门扉,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书房。
她们进来了。
挽翠走在最前,依旧是那身水绿比甲,面若桃花。可她身后的美婢们,动作却不再似活人,有的脖颈不自然地歪斜着,有的手臂软塌塌垂落,关节处显出明显的纸扎接缝。她们脸上那层活人的光泽正在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粗糙的、泛着死白的纸质底色,两腮的胭脂红得骇人,嘴唇更是如同刚浸过血。
她们笑着,围拢过来,将我、将铜镜,困在中心。
“少爷不是最喜欢我们伺候吗?”挽翠伸出那只染着丹蔻的手,这次直直探向我的脸颊。指尖划过空气,带起一股焚烧纸钱后的灰烬气味。
我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无路可退。
“滚开!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爹娘呢?!”声音嘶哑破裂,裹挟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老爷和夫人?”挽翠偏了偏头,动作僵硬如木偶,嘴角咧开,“他们很好啊……一直在给您烧东西呢。怕您在下头缺衣短食,怕您寂寞……”
她身后一个美婢痴痴地笑,声音像是风吹过纸窗的破洞:“是啊,少爷,您看,金山银山,美人环绕,您这一世,过得可还舒心?”
“这一世……”我如遭雷击,镜中景象和账簿的猩红字迹在脑中疯狂炸开,“不是一世……是……是……”
“是很多世。”挽翠接话,她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鼻尖,我甚至能看到她眼球上绘制的、毫无生气的黑色纹路,“少爷您怨气太深啦,不肯走呢。老爷夫人烧得再多,也填不满您心里的窟窿。”
“每烧一次,您就能‘活’过来一阵子。活在我们中间。”
“可惜啊……”她冰凉的手指终于触碰到我的皮肤,那触感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过,“每次到最后,您都会想起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