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又在给我烧纸了。
这一次,我没有尖叫,没有崩溃,没有扑向账簿或铜镜去验证那令人绝望的真相。验证过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崩塌,加速那纸红笑容的浮现,加速那白绫重新缠上脖颈。
然后呢?
然后在无尽的黑暗后,再次闻到这甜腥的气味,再次坐在这个桌前,再次面对这群没有影子、逐渐纸化的“美人”。
安静的啜泣声,爹娘压抑的、永无止境的悲伤……那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际,比挽翠们的娇声软语更真实。
我慢慢咀嚼着,味蕾麻木地分辨着食物的“味道”——它们本质上是什么?纸灰?供香?还是烧给亡魂的、虚无的意念?
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握着银箸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粉红。一件完美的复制品,模仿着生前的我。
可我知道,华服之下,是那件粗黄僵硬的寿衣。这具看似鲜活的皮囊里,包裹着一个不肯散去的、充满怨毒的残魂。
怨气太深,不肯走。
所以,循环往复。
挽翠在一旁轻轻替我布菜,动作轻柔。其他美婢悄无声息地忙碌,摇扇、添茶。阳光将她们的身影勾勒得玲珑有致,却也无情地暴露着那片影子缺失的诡异空白。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精心扎制、等待焚烧的纸牢笼。
而我,是困在里面的囚徒,也是这牢笼唯一、永恒的“观众”。
一顿晨膳,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中用完。我没有再说话。
放下银箸,我起身。挽翠立刻上前,想如往常般搀扶。
我轻轻挥开了她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触碰的疏离。
她僵了一下,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眼神深处,那点非人的空洞似乎扩散了一丝。
“我去书房静静。”我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穿过回廊,阳光将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长。我走在那片片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刻意放缓了脚步。
眼角余光能瞥见,那些美婢依旧恭敬地立在原地,垂着头,姿态柔顺。但她们的目光,那些绘制出来的、缺乏神采的目光,却像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在我的背上。
她们在监视。监视我这件“祭品”是否安分,是否又一次濒临“觉醒”。
书房的门开着。
我走进去,反手,轻轻将门掩上。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
阳光从窗棂照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桌案上,崭新的账簿安静地摊开着,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我没有去看它。
我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冥钞。纸钱。灰烬。
我的目光落在书房角落那面高大的铜镜上。镜面模糊,映出我此刻的身影——锦衣华服,面色……看似如常。
我没有走近。
我只是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庭院里花团锦簇,假山流水潺潺,几个纸扎的仆役正在修剪花枝,动作机械而精准,阳光下,同样没有影子。
一切都完美得令人窒息。
爹娘……这次又烧了多少?花了多少心血,才扎制出这样逼真的囚笼?他们的哭声,是不是还响在某个我无法触及的真实世界?
颈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条白绫,就悬在某处,在每一次循环的终点,安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