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那甜腥的金银烧纸气味充盈肺腑。
这一次,我能撑多久,才会再次崩溃地扑向那面铜镜,才会再次嘶吼着撕开这虚假的繁荣,才会再次……惊醒在这张餐桌前?
阳光很好。
好得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葬礼。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假山流水虚假的潺潺声,和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
我没有去碰那本摊开的账簿,也没有再看铜镜第二眼。我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看一眼,就是扯开这层薄薄裱糊纸的开端。
目光扫过书房。多宝阁上玉器温润,书架古籍排列齐整,砚台里墨迹未干。完美得像个样板。我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光洁的桌面,没有灰尘。这些纸扎的仆役,伺候得比活人更尽心。
然后,我看到了笔。
一杆狼毫,斜插在青玉笔山上,笔尖还带着湿润的墨色,似乎刚刚还有人用它书写过那本记录“冥钞百两”的账簿。
一个荒谬、疯狂、却又带着一丝绝望毒瘾般诱惑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如果这一切都是烧来的。
如果我能……留下点什么?
留下点,不属于这场循环的,真正属于“我”的痕迹?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就像被那无形的白绫又勒紧了一圈,窒息般的恐惧攫住我。它们在看着。我知道。那些没有影子的东西,就在门外,或许正透过门缝,用那绘制出来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每一寸举动。
但我控制不住。
指尖发抖,我握住了那杆笔。触感冰凉,和挽翠的手一样,带着一种不属于活物的、僵冷的润泽。墨汁饱满,漆黑如夜,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松烟墨的清香,而是更接近某种祭祀用的线香气。
铺开一张宣纸。纸色雪白,质地细腻得过分。
写什么?
警告?给谁看?给下一个循环的我?他看不到。他只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坐在餐桌前,对着那碗燕窝,逐渐发现影子的缺失。
诅咒?诅咒这无情循环?还是诅咒不断烧纸,将我死死困在这虚假繁荣里的爹娘?
笔尖悬停,墨珠摇摇欲坠。
剧烈的颤抖从手腕蔓延到整条手臂。我不是我了。我是谁?一个怨气深重的残魂,一套被塞进寿衣里的执念,一场焚烧后扬起的纸灰。
喉头涌上腥甜。
最终,颤抖的笔尖,落下。
没有成形的字。只有一道歪斜扭曲的墨痕,狠狠划在雪白的宣纸上。像挣扎,像嚎哭,像脖颈被勒紧时最后的抽搐。
丑陋,绝望,真实。
“嗒。”
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坠下,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几乎在同时——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更多。挽翠站在门口,身后是几位低眉顺目的美婢。她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的、温婉的笑容。
“少爷,”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可是要练字?奴婢为您研墨。”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颤抖的手上,落在那道突兀的、破坏完美画面的墨痕上,落在那滴不该存在的墨点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诧,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拙劣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