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中曾顽强闪烁名为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一种深不见底的忧愁将他整个心,整个生活浸泡,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时常放空,动作也带着一种呆滞。
上课时,他的目光常常望向一片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早已游离于躯壳之外。
老师偶尔的提问,他置若罔闻,或者只是茫然地抬起头,嘴唇颤动几下,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一个寻常的周末,他罕见地主动来找我,在操场边缘那棵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歪脖子树下。
“能帮我带酒吗?”
我心领神会,或者说,心照不宣。没有问为什么,我只想帮他,虽然我也不知道要帮什么,但哪怕他是要穿肠毒药。似乎只要他开口,我就该去为他做。
给校工塞了两包好烟,我避开了检查,带进去的是一坛自酿米酒,粗陶坛子装着,度数不高,喝起来甜丝丝的,还有两个粗瓷的酒碟,那种电视剧里梁山好汉们常用的样式,这些酒和酒器都齐活了,就是唯独缺了下酒菜。
我记得父亲说过,寡酒难饮,没有点滋味压着,只会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当时说,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喝酒消消愁,一个人喝,太苦了,苦得咽不下去 。
他似乎也找不了别人,只能来找我了。
我们约在了操场,那片早已烂尾多年的工地。几根巨大的水泥管像巨兽的遗骸,横七竖八地半埋在荒草丛中。
我提前踩了点,选了一根相对干燥隐蔽的管子,那天赴约时,天阴沉沉的,飘着蒙蒙细雨。土腥气、草香,花香混合着钻进我的鼻腔。
校服被微凉的雨丝打湿,贴在皮肤上,风一吹过,竟带来一种久违的放松感。
我索性闭上眼,靠在冰凉粗糙的水泥管壁上,耳边是细雨敲打管壁发出的细碎清脆的滴答声,哼着一些不成调的小曲,享受这久违的宁静,直到外面有个声音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我一个笨拙的鲤鱼打挺钻出管子,那一刻,竟有种庄重感,虽然这只是一场少年苦涩的晚酌。
两个粗瓷酒碟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我们学着电视剧中的绿林好汉,端起酒碟干杯,然后抿上一口。
甜润的米酒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一袋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不知放了多久落满灰尘的小浣熊干脆面。
小心翼翼拆开包装,面饼已有些疲软,我们像品尝珍馐一样,就着干脆面,你一口我一口地饮着米酒。
酒坛子不大,不一会儿,半坛子酒就下去了,脸颊开始发烫,身体也暖烘烘的。我们毕竟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不胜酒力,远比不上那些能踩箱吹瓶的大人。
两个小屁孩,在微醺和这荒凉工地的掩护下,竟对着浩瀚无垠的人生,发出了老气横秋的感慨。
追忆追忆过去,展望展望未来,话题天马行空,从讨厌的老师到遥远的梦想,从家里的琐事到对外面模糊的想象。
“毕业…以后,嗝~我们一起去哪里,去隔省那个有海的地方怎么样。”
“好…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海呢。”
“是吧我没见过嘞…真令人心驰神往啊~”
说到某处,具体说丁什么我已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哽咽,接着,他猛地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的抽泣声从指缝里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