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德烈十七岁就跟着阿廖沙学打铁,小伙子手巧又肯下苦功,抡锤子的力道比成年汉子还足,淬火星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每天他总是村里最早完成农活的,天刚擦黑就把铁匠铺的工具归置整齐,揣着阿廖沙给的野莓干,往娜斯塔霞家的木栅栏跑。

他从不会敲门,就站在栅栏外吹一声清脆的口哨,长短相间,像山雀的叫声。不出片刻,木屋里就会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娜斯塔霞穿着母亲改的旧裙子,裙摆飞扬地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衣针。

“急什么,针脚都乱了。”安德烈笑着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柳絮。

娜斯塔霞会抿着嘴笑,把野莓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怕你等急了呀。”

他们牵着手跑进白桦林深处,那里有一块被阳光晒得温热的青石板,是他们的秘密角落。安德烈总背着小布包,里面装着给她摘的野莓——红的像玛瑙,黑的像珍珠,甜得能粘住牙齿。他还会用白桦皮做精巧的哨子,刻上细密的花纹,一吹就能发出惟妙惟肖的鸟鸣,引得真鸟落在枝头和他“对唱”。

娜斯塔霞就安静地坐在青石板上,头靠在他肩上,听他畅想未来。那时战争的阴云还远在天边,报纸上的消息只是模糊的词汇,安德烈的声音里满是憧憬:“等我出师了,就盖一间大大的木屋,屋顶铺着红瓦,屋后种满你喜欢的向日葵——要比隔壁伊万家的还高。我们再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像我一样打铁,一个女孩像你一样,有湖蓝色的眼睛。”

娜斯塔霞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那是她亲手缝上去的,用的是她最喜欢的蓝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安德烈?”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

安德烈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少年的心脏像擂鼓一样,隔着粗布衬衫都能感受到力道。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庄严:“我以我的锤子起誓,娜斯塔霞。就算走到世界的尽头,白桦林的根也连着我的心,它一定会把我带回你身边。”

那天他特意从铁匠铺带了把新磨的小刀,是阿廖沙刚教他打的,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他选中一棵最光滑挺拔的白桦树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并排刻下“安德烈”和“娜斯塔霞”。刀刃划过树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清新的木香弥漫开来,混着野莓的甜气,成了那年夏天最难忘的味道。

“你看,”他指着新鲜的刻痕,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一切阴霾,“就算我们都老了,头发白了,它也会一直在这里,替我们记得今天。”

娜斯塔霞望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名字,又望望他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眼底倒映着整个夏日的星河。她相信他,就像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相信白桦树冬天落叶春天发芽。那时的白桦林,是只属于他们的、永恒而坚固的伊甸园。

可是,夏天终究会过去。

入秋以后,风声越来越紧,村口的邮差带来的报纸上,铅字越来越沉重。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每天播报的地名越来越近,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不安的气息。娜斯塔霞织毛衣的速度越来越快,针脚却越来越密,好几次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蓝线上,像开了朵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