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铁锈的颜色
这世上真的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此深信不疑。后来,我开始怀疑。而现在,我不再关心答案。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它依然在那里,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静静地改变着所有靠近它的水流的温度。
时间是一条奇怪的河,它的上游叫“过去”,下游是“未来”,而我们被困在名为“现在”的一叶扁舟上,无法回头,也看不清前方。但偶尔,极其偶尔,河面上会升起一阵浓雾,让你看到一些本不该看到的东西——或许是未来的倒影,或许是过去的亡魂,又或许,是另一条河。
我管那种感觉叫“既视感”。从小到大,这种感觉就频繁地纠缠着我。走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却清晰地“记得”下一个转角会有一棵歪脖子槐树;老师刚说出一道题的上半句,我的脑子里就已经响起了下半句的回声。它像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或者说诅咒,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蹩脚的重播。
直到1998年的那个冬天,既视感从我的生命里,被连根拔起,永远地消失了。
那一年,我十四岁,在川北一座雾气蒙蒙的小县城里读初二。那是一个属于混蛋和英雄的年纪,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脑子里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世界在我们眼里,是一颗熟透了的李子,只要胆子够大,伸手就能够到。我和我的死党张林,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一起在深夜的坟园里比赛谁能待得更久,在后山废弃的防空洞里用手电筒探寻尽头,在学校后面那户人家的院墙上,像两只敏捷的猫,只为了偷几个酸涩的李子。我们坚信,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唯一可怕的,是无聊。
张林有个外号,叫张道林,或者更亲切一点,道道。这外号的由来有点无厘头。有一次上交作业,他那个练习本的封面上,被他用圆规和直尺画了一个极其标准、还带着阴阳鱼的太极图。教我们数学的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有点爱开玩笑,他举着本子在全班面前打趣:“张林同学,你这是要继承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后准备上武当山还是青城山啊?我看你别叫张林了,干脆叫张道林,听着就像个得道高人。”
全班哄堂大笑。从此,“张道林”这个外号就焊死在了他身上。
而他似乎也乐在其中。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旧书,《周易解注》、《推背图》、《麻衣神相》,甚至还有几本手抄的符箓册子。他把这些书用牛皮纸包着,藏在课桌最深处,晚自习的时候就着昏暗的灯光偷偷研究。他总说,这些东西里面藏着宇宙的终极奥秘,比代数和几何有意思多了。
我对此嗤之以鼻,但又忍不住被他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论所吸引。他会指着天上的星宿,告诉我那是“青龙白虎”,会抓住我的手,煞有介事地看我的手相,然后沉痛地告诉我“兄弟,你命里缺钱”。
我们就像两块属性相反的磁铁,我用我的“无畏”去验证他理论里的“鬼神”,而他用他的“鬼神”来解释我偶尔撞上的“怪事”。我们是彼此最好的听众和冒险搭档。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我才明白,我们所谓的“无畏”,不过是源于无知。而他口中的“鬼神”,也远比书本上描写的,要来得诡异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