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还是那副样子。
脸色苍白,眼睫低垂,裹在宽大的龙袍里,像是随时会被那沉重的十二章纹压垮。他有时听着,有时像是在走神,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龙椅扶手,发出轻微又令人心慌的嗒、嗒声。
没人再敢轻易提加税,也没人敢再明目张胆地逼宫要钱。
秦嵩一党的人,明显收敛了许多。连最嚣张的枢密使赵阔,那满脸的横肉都绷得紧紧的,说话前都要先瞄一眼宰相的脸色。
恐惧,无声的恐惧,成了殷昭最好的护卫。
但这恐惧,显然镇不住真正的老狐狸。
宰相秦嵩。
刘瑾的死,带来的最初那点惊悸过后,他更多的是疑虑和一种被挑衅的恼怒。
他不信什么鬼神报应。浸淫权术几十年,他只信算计和实力。那所谓忠烈祠的诡异,在他看来,八成是巧合,或者……是那小皇帝搞的鬼!
可怎么搞的鬼?买通刘瑾身边的人下毒?用什么隐秘的毒药能造成那般诡异的死状?而且事后仵作验尸,根本验不出任何中毒迹象。
秦嵩想不通。
但他确信一点:这小皇帝,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吓一吓就就范的懦弱少年了。他开始反击了,用这种装神弄鬼、匪夷所思的方式。
这让他感到了威胁。
必须试探清楚,必须把这刚冒头的苗头,连同它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诡异,一并掐灭!
这一日朝会,商议完几件不痛不痒的政务后,秦嵩出列了。
他手持玉笏,步伐沉稳,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忠耿。
“陛下,”他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朝堂上那种粘稠的寂静,“忠烈祠之设,上承天意,下安民心,更显陛下褒奖忠良、激励后世之圣心。如今香火鼎盛,万民景仰,实乃盛世之象。”
一番马屁拍得冠冕堂皇,底下不少官员却听得后背发凉。景仰?怕是诅咒吧?盛世之象?索命之象还差不多!
殷昭掀了掀眼皮,黑黢黢的眸子看向他,没什么情绪:“秦相有何高见?”
“臣不敢。”秦嵩微微躬身,话锋却陡然一转,“然,臣观如今祠中所奉,多为内侍近臣。虽则忠心可嘉,然于我大胤,更有无数外朝臣工,戍边将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忠烈之心,天地可鉴!若不能入祠共享香火,恐寒天下忠臣良将之心啊!”
来了。
不少官员心头一紧。宰相这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试探那忠烈祠的深浅?
殷昭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哦?秦相以为,还有谁人当入祠?”
秦嵩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朗声道:“臣,愿举荐数人!其一,乃原吏部侍郎周启明!周侍郎为官清正,秉公执法,却因得罪权贵,被贬谪边陲,郁郁而终!其忠烈,当入祠!”
周启明?不少老臣想起来了。那是个犟脾气的老头,确实是清官,但也确实是得罪了秦嵩才被搞下去的。死了有几年了。秦嵩这时候举荐他?安的什么心?
“其二,”秦嵩继续道,“原御史中丞张浚!铁骨铮铮,弹劾奸佞无数,终遭陷害,血溅午门!其忠烈,当入祠!”
张浚!这个名字更是让朝堂上一片吸气声。那是先帝朝时有名的直臣,的确是死谏而亡,但害死他的……矛头直指当时还是吏部尚书的秦嵩!秦嵩居然有脸举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