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厚厚地积了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顾无咎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色比这雪夜还要冷。
“跪下。”
我顺从地就要跪下去，他却又开了口。
“等等。”
一个婆子端着一样东西，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放在雪地上。
那是一面铜镜，做工精巧，镜背上雕着繁复的纹路，正中心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顾”字——那是顾氏的家徽。
“跪在上面。”顾无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婉儿病了，御医说她邪气入体，需要有人为她祈福消灾。”他缓缓道，“你是灾星，用你的膝骨，压着我顾家的徽记，跪在这里，向上天祈求，最合适不过。”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原来，他竟恨我到如此地步。
要我跪在这冰天雪地里，还要用这种方式，践踏我最后所剩无几的尊严。
我看着那面冰冷的铜镜，又抬头看了看他。廊下的灯笼映着他的侧脸，依旧俊美无俦，却也无情到了极点。
我惨然一笑，不再犹豫，直直地跪了下去。
“咔嚓——”
膝盖骨与坚硬的铜镜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镜面应声而碎，无数锋利的碎片瞬间扎进我的皮肉里。
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血，很快就从伤口涌了出来，顺着破碎的镜面，蜿蜒流下，将镜背上那个银钩铁画的“顾”字，染得一片猩红。
我跪在血泊与碎镜之上，雪花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仿佛要将我这个人，也冻成一座冰雕。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一把油纸伞出现在我头顶，替我挡住了漫天风雪。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崔婉那张苍白却带着得意笑容的脸。
她依偎在顾无咎的怀里，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与衣衫单薄的我，仿若两个世界的人。
“姐姐的血，真暖。”她柔柔地开口，声音甜美，话语却淬了剧毒，“这雪天里，看着都让人觉得暖和了些呢。”
顾无咎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我，只是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大氅拢得更紧了些。
然后，他才将视线投向我，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沈氏，你哭一声，我免你一刻。”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在等我求饶，等我崩溃，等我哭着承认自己错了。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膝盖上的伤口疼得钻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暖的，可我的脊背，却在这一刻挺得笔直。
我偏不哭。
我猛地一用力，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我的下颌滴落，砸在纯白的雪地上，晕开一小簇刺目的红梅。
“顾无咎，”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沈春衫不会哭。”
“但我会结冰。”
我要他记住。
记住这个雪夜，记住我的血，记住我此刻不屈的眼神。总有一天，我要把今日所受的全部屈辱，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