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雨后的村庄空气清冽，却洗不去李家院墙内弥漫的压抑。李屠夫一夜未眠，眼窝深陷，如同被抽走了魂。院门外那场短暂的、他躲在门缝后窥见的恐怖厮杀，以及最后使者仓惶逃离时投来的那记怨毒眼神，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他瘫坐在院中石墩上，粗大的手掌神经质地反复搓揉着，指尖还残留着昨夜触碰那油布包时粘腻冰冷的触感——那里面包着的，是两颗人心啊！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但最终是因他…因他怯懦的默许，才引来了那索命的恶鬼，也招来了另一个更可怕的、能瞬间吞噬生机的神秘煞星。
恐惧和负罪感几乎将他这粗豪的屠夫压垮。
“爹？”
一声带着担忧的清亮嗓音响起。翠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从灶房出来，看到父亲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她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襦裙，虽样式简单，却勾勒出已渐玲珑的身段，雨水润泽后的脸庞白皙透红，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忧虑。
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李屠夫手边的小几上，柔声道：“爹，您喝点热粥暖暖身子，一晚上没睡好吧？”
李屠夫猛地回神，看到女儿关切的眼神，心头更是刀绞般难受。他怎能倒下？他若倒了，那些人来找麻烦，花儿怎么办？他猛地抓起粥碗，咕咚咕咚大口灌下，滚烫的粥水烫得他喉咙发痛，却让他混乱的心神稍稍镇定。
“没事…爹没事…”他声音沙哑，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翠花沉默地看着父亲强装镇定的模样，眼中忧虑更深。她不是毫无所觉的傻姑娘。黑疤叔的失踪，村里近来的风言风语，父亲近日莫名的惊恐和夜半的低语…还有昨夜院外那短暂却令人心悸的动静…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说。她知道爹有苦衷，是在保护她。
“爹，”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轻，“我方才…看到二狗哥了…”
李屠夫身体猛地一僵，豁然抬头：“他又来了？！他来干什么？！”语气中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没…没有，”翠花连忙摆手，“就是远远看到他从村外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脸色也不好…爹，您说…黑疤叔的事，会不会真的跟他…”
“闭嘴！”李屠夫猛地低吼一声，打断了女儿的话，脸色难看至极，“不许提他！也不许再打听黑疤的事！听到没有！那小子邪性得很！离他远点！”
他心知肚明，昨夜那神秘煞星，九成九就是林二狗！那小子根本不是人！是怪物！
翠花被父亲罕见的严厉吓住了，眼圈微微泛红，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应道：“…哦。”
看着她这模样，李屠夫心头一软，又是后悔又是心疼，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花儿…爹是为你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你乖乖的，在家待着，千万别惹事…”
“我知道了，爹。”翠花乖巧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她拿起空碗，转身走向灶房，裙摆拂过沾着雨水的青石板，留下一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馨香。
走到灶房门口，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父亲依旧佝偻沉重的背影，又悄悄瞥向林家破屋的方向，清澈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与她平日憨直气质不符的复杂光芒。
她其实…昨夜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在那神秘煞气爆发、冰冷死寂意念横扫的瞬间，她怀中贴身藏着的一枚温润白玉佩曾骤然发烫，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将她那瞬间莫名悸动的心绪和一丝即将逸散的奇异气息牢牢锁在体内。
那玉佩是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嘱咐她务必贴身戴好，可辟邪保平安。她一直以为是娘亲的念想，如今看来…
她用力抿了抿唇，将所有的疑惑、担忧和那丝悄然滋生的、对林家二狗复杂难言的好奇都深深埋进心底，脸上重新挂起往日的明朗，开始麻利地收拾灶台。
无论如何，她要好好的，爹也要好好的。
……
与此同时，村西破屋。
寂无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周身墨黑色的气流缓缓收敛入体，练气三层的境界暂时稳固，但经脉中那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污秽度，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根基，带来阵阵阴冷的灼痛。
他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水。一夜的杀戮与修炼，并未让他心神有丝毫动摇。
【经脉污染度过高，长期将导致根基永久性损伤，进阶瓶颈加剧。强烈建议尽快完成‘守护灵胚’任务，获取‘无暇道基重塑’奖励。】系统冰冷地提示。
【…秽力…亦为力…何须净化…吞尽万秽…自成大道…】「墟」的低语依旧蛊惑着他走向更极端的道路。
寂无无视了它们的争论。道基必须要重塑，但如何重塑，他说了算。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太初灵体”的信息，以及…如何“安全”地获取其灵蕴。强取豪夺风险太大，系统的警告和抹杀惩罚并非虚言。
或许，该换个方式接触那村姑了。
不再是远远窥探，而是更近一步的…观察。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丝极清淡的、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馨香。
是翠花。
寂无神识微动，便“看”到她端着一个粗陶小罐，正小心翼翼地朝他屋子走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怯意，但眼神却很坚定。
她来做什么？
寂无眸光一闪，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溢的煞气，脸色刻意变得比平日更加苍白几分，甚至还控制气息，让呼吸显得有些紊乱虚弱。他重新躺回炕上，拉过那床散发着霉味的破被盖好，闭目装睡。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翠花探进半个脑袋，看到寂无似乎还在沉睡，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手中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小罐轻轻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寂无神识感知得清楚，那罐里是熬得浓稠的米粥，还点缀着几点油星和碎肉末——显然是从她爹肉铺里弄来的好料。
放好粥罐，翠花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炕边，低头看着“沉睡”中的寂无。
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唇瓣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干裂。褪去了平日那冰冷的距离感和偶尔流露的骇人戾气，此刻的他，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与…俊秀？
翠花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她看到他额角似乎有未干的血迹（昨夜厮杀残留），下意识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素帕，沾了点自己带来的温水，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想替他擦拭。
就在那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帕子即将触碰到寂无额角的刹那——
寂无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翠花吓得惊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手帕掉在地上，脸颊瞬间红透，如同熟透的苹果，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你醒了…”她声音细若蚊蚋，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寂无坐起身，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又扫过地上那方绣着一朵小花的素帕和床头那罐热粥，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你来做什么？”他开口，声音因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低哑。
“我…我…”翠花紧张地绞着衣角，脑子一片空白，早先想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我看你昨天浑身都湿了…脸色也不好…就…就熬了点粥…你…你趁热喝…”
说完，她再也待不住，转身就像受惊的小鹿般逃了出去，连地上的手帕都忘了捡。
寂无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在那罐粥和那方素帕上。
【目标人物好感度提升5点。当前好感度：15（初步好奇与同情）】
【检测到目标人物残留气息：纯净度极高，蕴含微弱太初灵蕴，对宿主体内污秽有轻微净化效果（需长期近距离接触）。】
【…香…想吃…】「墟」的低语带着一种烦躁的渴望。
寂无伸出手，指尖掠过那方素帕。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纯净的气息顺着指尖流入，经脉中那阴冷的灼痛感竟真的被抚平了一丝丝，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
他端起那罐粥，米香混合着肉糜的香气扑面而来。
沉默片刻，他拿起一旁的木勺，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将粥喝得干干净净。
看来，这“守护”之路，也并非全无好处。
只是不知，这看似纯净无瑕的灵胚，又能在这污浊的旋涡中，保持多久的本心？
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阻碍，落在了西北方向那幽深的蛇窟入口。
腹中暖粥温热，指尖犹存暗香。
而他的杀意，已如淬火的寒刃，冰冷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