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弯腰把我抱起来,水哗一下退回去,全缩进地漏,只剩一圈腥甜味。他把我放沙发上,拿毛巾给我擦脚,动作轻得像对瓷器。我盯着他头顶,忽然发现,他后颈脊椎处,出现一枚青紫鸟印,拇指大,鸟喙直冲发际,像被盖章。
我伸手摸,他疼得“嘶”一声,想躲,我扣住他肩:“什么时候长的?”
“就刚才,”他声音低,“你昏在浴缸,我抱你出来,背一热,就长了。”
我心口凉透——原来传染。或者说,契约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深吸气,逼自己冷静,把胎盘袋、孕妇裤全拖出来,摆成一排,像拼证据:“听着,周岩,咱俩现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活,就得把源头挖出来。”
他沉默几秒,终于开口:“源头……在医院。那天,我们签了一份东西。”
“什么?”我脑子空白。
他起身,进卧室,从最上层衣柜摸出一个文件袋,拍我手里。我打开,一张泛黄 A4,抬头打印着:《自愿代偿协议》。
我手指刚碰纸,纸就自己对折,折痕变成箭头,指向大门。与此同时,我左臂刀口“啪”裂开,一根灰羽探头,带血。我一把拔掉,羽根连着我的血管,拔断那刻,我听见自己心跳漏一拍。
周岩捂住我伤口,声音发颤:“别硬来,它会收利息。”
“利息也得看对谁收。”我把协议拍桌上,“走,去医院。现在。”
我起身,刚拉开门,楼道灯“滋啦”全灭,黑暗中,六只灰鸟并排蹲在电梯顶,闭眼,像倒计时。第六只鸟,喙张了一下——
“叽——”
我耳膜一疼,脚下一软,跪在地砖。周岩从后面托住我,声音在黑暗里抖:“别听,闭眼!”
可我已经听见了。那一声后,我忘了自己家在哪一层,连电梯按钮都摸不到。我像个游客,站在陌生黑楼道,手里攥着协议,却想不起为什么要出门。
周岩拖着我,往下走。我机械地跟,每下一层,鸟就跳一层,始终在我们头顶,保持六只。到一楼,门推开,冷风卷着羽毛灌进来,像迎接。
我抬头,第六只鸟,终于把眼睁开——
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孔,映出我自己的脸,却笑得比我甜。
它张嘴,像要补第七声。我猛地抬手,把协议拍在它喙上:
“闭嘴!我还没忘光!”
纸面“嘶”地冒青烟,鸟喙被烫出一个洞,第六只鸟化成灰,散进风里。其余五只同时飞起,消失在夜空。
我喘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低头看协议——
被烫穿的洞,正好烙掉“自愿”两个字,纸面渗出细小血珠,拼成新句:
“反悔者,以骨抵羽。”
我左手刀口,血顺臂直流,滴在“骨”字上,像签字画押。我抬头看周岩,他脸色比纸白,却对我点头:“走吧,去把债撕干净。”
我“嗯”一声,把流血的手塞进他掌心,十指相扣,一步踏出楼道。背后,电梯“叮”一声,自己升上 19 楼——顶楼,天台,风把灰羽卷成漩涡,像目送,也像迎接。
3 协议
凌晨一点,街上只剩路灯跟垃圾车。我左手还在渗血,周岩用他的领带勒住我手腕,说是先止血。我让他别系太紧,待会儿得签字——那份《自愿代偿协议》被我折成四方,攥在掌心,潮得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