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后,会推醒我,用一种既抱怨又鄙夷的语气说:“林涛,你说我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看看人家老王,跟你一起进公司的,现在都当上部门经理了。你再看看我那闺蜜,嫁了个老公是做生意的,人家上个月刚换了别墅。我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才会嫁给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

十年婚姻,我努力工作,工资卡、奖金,分文不少地全部上交。我在这个家里,更像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者,而不是一个并肩作战的合伙人。她的世界里,有一个泾渭分明的天平,一头是她的娘家,另一头,才是我和儿子。而那个天平,永远是倾斜的。

一个大胆又冰冷的想法,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如果,这笔天降横财,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呢?她,和她的家人,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于是,我把那份足以掀起家庭巨浪的协议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抽屉,回到家,云淡风轻地,只说出了“二十万”这个数字。

张娟的反应,比我想象中任何一种预案,都要来得更加猛烈和刻薄。

她没有失望,没有安慰,只有愤怒。一种本该属于她的巨额财富被无情剥夺后的、理直气壮的愤怒。

“林涛,你是不是个废物?这么大的事,你就不会提前去打听打听?你就不会去闹一闹?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窝囊!眼睁睁看着人家拿这么点钱就把我们打发了?你但凡有点用,至于让咱们家吃这么大的亏吗?”

我放下碗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那点仅存的温度,也随着她刻薄的话语流失干净。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跟我也没关系,是统一的政策,白纸黑字写着呢。再说了,那是我爷爷留下的老宅子,能给二十万,也算是白捡的,总比没有强。”

“白捡的?”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我,“那房子地段多好?要是没拆,过几年房价涨起来,能值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现在就给二十万,你还挺满足?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没出息、没远见的男人!”

儿子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妈……”

张娟的火气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她扭头冲着儿子的房间吼道:“回屋写你的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有心思东张西望!”

我心头一紧,猛地站起来:“你冲孩子发什么火?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说错了吗?”她转回头,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燃烧着的全是鄙夷的火焰,“让他早点知道他爸多没用,省得以后也跟你一样,当个窝囊废!别人家拆迁都是一夜暴富,咱们家倒好,拆迁拆出个天大的笑话!我明天回娘家,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关于“夫妻情分”的念想,彻底崩塌了。

我默默地收拾了自己和儿子的碗筷,走进了厨房。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刷着油腻的盘子,也冲刷着我这十年来荒唐的自我感动。我看着水池里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这个我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家,无比的陌生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