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庄严的黑色礼服,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悲伤、愧疚、崇仰,以及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
他凝视着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屈膝跪倒在透明舱前。
他抬起头,嘴唇张合。
这一次,语言的屏障似乎被某种技术打破,或者是他眼中那过于浓烈的情绪传递了信息,我“听”懂了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我沉寂了三千年的意识之上。
“先驱者大人……”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们是‘时钟守护者’,温禾与林晚的基因后代。”
温禾。林晚。后代。
名字像烧红的铁烙烫过我的意识。
他继续说着,眼眶泛红:“我们根据初代管理员温禾祖先留下的时空道标,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您……她有一句遗言,让我们在找到您时,务必亲口传达。”
遗言?
她死了?
这个认知竟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片更空的虚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背负着整个历史的重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
“她说……她欠您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凝固了三千年的恨意,在这句轻飘飘的道歉面前,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着力点,变得无比荒谬可笑。她用一句对不起,总结了她夺走的一切?我的爱情,我的信任,我的人生,我所有的时间?
巨大的讽刺感像海啸般淹没了我。
然后,那年轻的后代似乎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泪水滑过他的脸颊,他泣不成声,补充了那句最终的解释,那句彻底颠覆了一切、将我剩余的世界彻底炸成齑粉的话:
“她……她是为了阻止‘末日时钟’系统彻底暴走吞噬现实维度……在时间核心……自焚而死的……”
……
嗡鸣声占据了一切。
温禾。自焚。时间核心。阻止暴走。对不起。
所有的词语疯狂地旋转、碰撞、碎裂、重组。
那场背叛。那场刻骨铭心的背叛。那支撑我在永恒黑暗中不彻底疯魔的唯一支柱——恨她。
突然……
空了。
她不是为了贪婪和私欲?不是为了和林晚双宿双飞?不是为了掠夺我的一切?
她是……为了阻止系统暴走?为此……自焚?
那场表演?那恶毒的言语?那刻意的羞辱?只是为了……拿到权限?只是为了……让我恨她?以确保我不会阻止她,甚至……追随她?
冰层之下,我这具凝固了三千年的躯体内部,某种东西……断裂了。
然后,在跪满一地的后代们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
我那唯一被稍稍解冻的、一直安静置于身侧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每移动一微米都似乎耗尽了星辰生灭的力量。
指尖划过寒冷光滑的舱底平台。
一下,又一下。
缓慢,却异常清晰。
刻下的不是这个时代的文字,而是三千年前,我曾用来为她编写最初系统代码的古语。
三个字。
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平静,和一种倾尽三千年时光也无法解答的疯狂执念。
【她——在——哪?】
冰晶无声飞溅。
所有后代都僵住了,跪在地上的那位猛地抬头,脸上的悲恸和泪水凝固,被极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