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嗯。”我继续念,声音稳得像哄孩子,“你写的我背了—

烛影摇红,笑问檀郎可耐寒?

锦衾初展,偏要分香共被眠。

墨痕未干,强索新词当聘钱。

嗔他腕懒,推说更深月已残。……婉婉,故事是你们的,但诗是你的,我喜欢。”

她眼泪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背对我睡。

半夜咳醒,我起身取药。

药,从沈园初面我就备下了。

“大人……为什么娶我?”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骨。

我放下药,直视她眼睛:“卿卿‘成’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吹灭红烛,在黑暗里吻她发顶:“‘成’婉”卿卿。”

她没再说话,她枕边湿了一片。

我不是要她爱我。

我是要她知道:

有人愿意接住她的残局,哪怕残局里还摆着别人的棋子。

第3章 “她喊我‘士程’那日,我以为老天终于瞎眼了”

婚后第一年,她屋里总飘着药味和墨香。

墨香是陆游的词——她临摹他的字,一张张铺满案头。

我从不拦,反而让书童每月去书肆收新刊的《剑南诗稿》。

“大人不妒?”老管家吓得胡子打结。

“妒什么?”我替她研墨,“她写的是过去,我守的是现在——过去越重,现在才显得……我有多不要脸。”

婚后第二年,她突然说:“大人,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手里的药碗差点砸了。

“胡闹!”我吼她,“你连爬楼梯都喘,生孩子?你不是要你的命,是要我的命!”

转瞬我眼睛红了,嘟囔着:“你是我的命。”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把脉枕推到我面前——上面放着她写的词:

“药炉烟里度晨昏,君情深似海难量。

纵使身如秋叶薄,犹盼枝头结子忙。”

我忍着没有让泪流出来:“你在自杀。”

她却笑:“不是自杀……用我的命,换我们的后,换留给你的念。”

我抱住她,声音发抖:“我不要后。我要你。”

她身体时好时坏。

好时能陪我去郊外骑马,坏时咳得整夜不能眠。

我学会给她拍背的力道,轻了没用,重了她肋骨疼;

学会了辨认草药,学会辨药渣,哪味多了她反胃,哪味少了她发烧;

甚至学会模仿陆游的笔迹——她半夜惊醒喊“务观”,我就提笔写“别怕,我在”,搁她枕边。

她终究还是怀上了。

怀长女那年,她咳得肋骨裂了两根,却还笑着绣小衣:“女儿要像梅花,不畏寒。”

生产那日,稳婆出来三次问我:“保大人还是孩子?”

我拔剑架在她脖子上:“两个都要!少一个,我屠你满门!”

她听见了,在产房里笑:“笨蛋……吓唬稳婆,不如进来握着我的手。”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她眼里没有陆游——只有我,和我们的女儿。

第二年春天,陆游升了官,带着新妻去曲江宴游。

消息传到府里,她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

我让人在院里种满梅花——她咳血那日捡过的那种。

第四天清晨,她推门出来,眼睛肿得像桃子。

“士程。”她第一次喊我名字,“……能陪我去沈园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