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载入进度条
CRT静电味混着塑料椅吱呀，像有人把冬天塞进玻璃壳。冷白光在机房地面拉出长影，一条笔直的银轨，尽头是灰得发蓝的像素灰熊，履带齿一格一格咬住屏幕刷新率。
“你左键拖框，把鲍里索夫和十一个动员兵编进队1。”
第二人称的提示音从头顶音箱滴下来，比我靴子踩到的鼠标滚轮还脆。我听见自己体内跟着配音：Conscript reporting. 喉结上下，却像被线拽着，声带不属于我。
耳边还有别的节拍——口香糖被牙齿碾成扁片，又卷回舌面；塑料椅背哗啦撞上金属桌肚；98%的加载条闪成绿栅格，像雪夜电报。所有声音叠在一起，盖过心跳。
屏幕左上角的编号亮了一下：A-07。那串灰字贴在我左胸，红漆未干，顺着布纹往下爬，像刚出炉的烙铁冒烟。我想抬手抹，肘关节却先被算法掰直，指令嵌进骨头：向前移动。
于是十四顶布帽排成一条钝箭头，靴底同步拍击地砖。瓷砖缝灌着冷气，每一次落脚都溅起细碎的静电，噼啪，像谁在暗处撕旧磁带。
灰熊没给我们第二种选择。它从迷雾里探身，履带齿比教学楼还高，金属面反着DOS绿。贴图越放大，像素越锋利，我瞳孔里全是方格噪点。
“停。”队形骤止，膝盖锁死。我想呼吸，可肺叶被参数框住：HP 50，护甲布甲，造价$100。数字高悬，比鼻子还显眼。
灰熊加速，履带卷起雪渣变成白雾。雾后面没有驾驶员，只有一对红到发亮的前灯，像把警告写进角膜。我听见鼠标左键咔哒脆响——那声音先于我身体，像彩排好的鼓点。
下一秒鼓点落下。金属板碾过胸口，把肋骨压成软盘，咔嚓。布甲值瞬间归零，血条从绿到红再到灰只用两帧。痛觉没有立刻切断，它像冻住的电流，沿脊柱一路劈进后脑。
黑屏来得比想象慢，先是画面裂出白缝，像旧电视被踹了一脚，随后扫描线从上往下收，把雪夜、履带、我的半截胳膊一起卷进狭缝。最后停在98%，绿字抖动：Loading…
我应该是死了，却还能数心跳。指尖戳在胸口，一、二、三——咔！软盘入槽的节拍跟骨头碎裂完全对齐。原来死亡只是换一张磁盘，再读一次。
“嘶——”静电舔过睫毛，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兵营出生点，瓷砖还是那片瓷砖，雾还是那层雾。HP回满，$100的价签重新贴回领子。队1编队灯在左上角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左掌心多了一枚铜钥匙，齿边割着指肚，冷得像刚从雪里抠出来。我不知它如何穿过黑屏钻进指缝，只记得耳边的咔哒声在掌心继续共振，像DOS给了一条私下留言。
我抬眼扫过机房，真正的光来自半空那排CRT。屏幕玻璃映出学生玩家的影子——校服袖口沾着辣条红油，左手两指掐鼠标，右手扣住嚼得发白的口香糖。显示器弧面把他的脸拉宽，嘴角却翘得得意，像刚写完满分答题卡。
他把铜钥匙齿尖抵在鼠标垫边缘来回刮，剔掉指甲缝里一点糖胶，然后随手往后一抛。钥匙在空中旋转，齿锋划出一道铜色扇面，叮——落进我掌心的脆响与之前心跳重合，像两段代码完美对齐。
我握紧钥匙，冻裂的指关节被铜边扎得生疼，但这疼属于我，不属于$100的属性表。疼痛提醒：循环不是幻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