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峰勒马在前,厚背宽刀横搁马鞍。清风寨众人,堵死了谷口。同赤潮帮的开山刀对峙着,开山刀扛着他那柄沉甸甸的宽刃大刀,咧着嘴,黄牙森然。
两拨人之间,十几根粗木桩钉进地里,桩顶戳着十几个面目扭曲的人头。赫然是清风寨去压粮王老五众人。
“开山刀!老子草你祖宗!”老三独眼龙打马冲出,鬼头大刀直指对面,那只独眼血丝密布。“动老子的粮,杀老子的人!今天不把你剁成馅儿,老子把名号倒过来写。”
开山刀嗤笑:“独眼龙,嚎丧滚回你娘坟头嚎去!野狼谷你家开的?爷爷们在这儿打牙祭,你家崽子不长眼撞上来,剁了添盘下酒菜,还得给你递帖子?”赤潮帮众一阵哄笑,污言秽语泼水般砸过来。
独眼龙把鬼头刀往肩上一扛,伸长了脖子,拍得砰砰响:“那您好人做到底,过来!把老子这颗头也割了,好让老子下去跟兄弟们凑一桌!”
“想团聚?你不是已经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吗,手起刀落不就行了。”对面一个声音猛地炸开,压住所有喧嚣。萧燃提着陌刀,一步跨出人堆。刀尖虚点着独眼龙那只瞎眼:“ 省省你那破锣嗓子,长得跟阎王爷吐出来的隔夜饭似的,趁早自己抹了脖子。省得待会儿爷爷动手,剜了你那只好眼塞你腚眼儿里当泡踩!”
清风寨喝骂声浪般涌回。独眼龙腮帮子咬得铁硬,鬼头大刀一抡:“哪条阴沟爬出来的杂种!”
““我是你大哥失散多年的干祖宗,”萧燃陌刀顿地,“咚”一声闷响,碎石跳起,他咧嘴一笑,白牙森然 ,“按你们寨的规矩你得叫我大爹。叫几声听听,叫舒坦了,待会儿我刀快些。送你们整寨子下去吃团圆饭,黄泉路上也热闹。”
过山峰看向萧燃,又落在开山刀脸上:“开山刀,几天没见,赤潮帮换主子了?找个嘴上没毛的愣种出来顶缸?”
开山刀似乎很乐在其中:“过山峰,咱们多少年老邻居了。听我句劝,滚吧。也别给朱孝当狗了自己干呗,实在没活路来我这也行啊。有我赤潮帮一口吃的,亏不着你。肉不多,屎管够哈哈哈。还有让你那个半瞎弟兄嘴上看点门,那只眼睛怎么没的,忘了?”
过山峰,猛地抽出厚背宽刀,身后清风寨众人,刀枪齐举。
“亮青子!”过山峰的吼声炸雷般滚过谷底,“给死的兄弟讨血!”
“杀——!!!”
“赤潮帮的。”开山刀宽刃大刀扬起,“给把这群山耗子剁碎了!”
萧燃如同平地起惊雷,第一个撞了出去,沉重的陌刀拖在身后。
两股人流,狠狠撞在一起。
“噗嗤!” “咔嚓!” “呃啊——!”
刀刃切开皮肉,骨头被砸碎,濒死的惨嚎,疯狂的嘶吼。瞬间塞满了狭窄的谷地。
迎面一个清风寨悍匪刚举起朴刀,萧燃一步抢进,陌刀由下往上斜撩,“嚓”一声,那汉子从肋下到肩头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内脏热气腾腾地涌出来,人还没倒地,萧燃刀势不停,顺势横拍,旁边一个持枪的汉子脑袋像熟透的瓜,“啪”地一声爆开红白浆汁。
萧燃双手握着陌刀,踢飞一个人,跳起下劈。
一个举着厚木盾的头目被一刀劈得双膝跪地,盾牌四分五裂。萧燃踏前,刀锋顺势按下,从头盔到胸骨,裂帛般撕开。
独眼龙鬼头大刀专走刁钻,刀刀不离萧燃下盘:“狂你娘!躺下!”萧燃陌刀沉重,回旋稍慢,却猛地一记硬磕,“铛——!”一声刺穿耳膜的金铁爆鸣。独眼龙只觉一股蛮力砸过来,虎口瞬间崩裂,鬼头大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倒跌出去,独眼里全是惊怒。
老四毒蝎子,无声无息绕到萧燃侧后,淬毒的匕首刺向肋下。萧燃仿佛脑后长眼,陌刀刀柄猛地向后一撞,“咔”一声脆响,精准砸在毒蝎子手腕骨上。毒蝎子闷哼,匕首落地,手腕怪异地耷拉着。萧燃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下,刀风凛冽。逼得毒蝎子狼狈滚地捂着丢了的半掌,沾了满身血泥。
过山峰没动。他勒马立在高处,厚背宽刀垂在身侧,刀尖一滴浓稠的血缓缓滴落马鞍。目光扫过战场,精准咬住赤潮帮左翼一个松动处。马刺猛地一磕,战马如箭射出,刀光匹练般卷向左翼。所过之处,赤潮帮众像被镰刀割倒的草,残肢断臂飞起。目标直指左翼正自手忙脚乱的开山刀。
开山刀刚格开一杆长矛,眼角瞥见刀光劈来,拼命扭身。
“嗤——!”
血光暴起!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一条还紧握着宽刃大刀的粗壮手臂,齐肩而断,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高高抛飞,砸进混战的人群。
过山峰势在必得的一刀劈空!他斩断的,竟是一个不知何时被开山刀拽过来挡刀的赤潮帮小头目的手臂!那小头目惨叫着滚倒。
就在过山峰因目标错失而刀势微滞的瞬间,一道更迅猛、更刁钻的刀光从开山刀身侧暴起。是萧燃!他不知何时已撕开人群,“燎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自下而上,斜撩向过山峰因全力劈砍而暴露的右肩胛。
太快!太狠!
过山峰瞳孔骤缩,回刀格挡已然不及!
“噗嚓——!”
利刃切肉断骨的声音沉闷。
一条筋肉虬结、握着厚背宽刀的右臂,连同半片肩胛,被陌刀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斩离躯体。断臂握着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手指还因剧痛神经质地抽搐着。
过山峰魁梧的身躯在马背上猛地一晃,左肩处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喷涌着浓稠血浆的豁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从马背侧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断臂处,鲜血喷涌。
“大哥——!”独眼龙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拖着伤腿想扑过来,却被几个赤潮帮汉子死死拦住。
生死一瞬!
“呜——!”尖锐的骨哨声响起。
谷口两侧枯败的灌木丛和乱石堆后,猛地暴起一片人影!钩镰枪、粗劣的砍刀、甚至削尖的木棍,狠狠扎进猝不及防的清风寨后阵!
“噗嗤!” “啊——!”惨叫声瞬间从后方炸开。清风寨的阵脚大乱。
“有埋伏!” “后面!后面!”
过山峰栽倒在地的瞬间,仅存的左手迅速撕开胸前皮甲和里衣,“刺啦”一声扯下大块染血的粗布,看也不看便死死缠裹在断臂那狰狞的喷血豁口上,牙齿咬进下唇,血顺着嘴角淌下,却硬是没哼一声。左手死死勒紧。
就在他挣扎着要撑起身体时,听见后方阵脚处爆发出远比前方厮杀更混乱、更绝望的惨嚎与兵刃撞击声。
“撤!护住大哥!”毒蝎子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惊恐。但太晚了。
伏兵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黄油,清风寨后阵被冲得七零八落。前方赤潮帮压力骤减,在萧燃的带领下,如同打了鸡血,反扑更凶。清风寨腹背受敌,瞬间陷入绝境,哀嚎遍野,人马自相践踏。
混乱中,萧燃陌刀劈开一条血路,直扑过山峰。过山峰身边几个亲随拼死抵挡,被陌刀扫过,筋断骨折。萧燃一脚踹飞一个挡路的喽啰,陌刀带着千钧之势砸在过山峰格挡的厚背宽刀上。
“铛——!”
火星四溅。过山峰被震得向后滑退,刀几乎脱手。萧燃欺身而上,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过山峰胸口。
“噗!”过山峰喷出一口血雾,魁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谷地上,刀脱手飞出老远。
萧燃几步上前,沾满血泥的硬底靴子,重重踩在过山峰满是血污的脸上。
“过山峰。”萧燃的声音不高,俯视着脚下剧痛而扭曲的脸,“灰石城外,你说一不二?”他靴底又加了把力,碾得过山峰颧骨咯咯作响,“数数自己还剩几只脚趾头,够不够爬回你那耗子洞。”
过山峰目眦欲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萧燃移开脚,扫了一眼周围。清风寨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几十个浑身浴血、互相搀扶的残兵,被赤潮帮的人团团围住,眼神绝望。老三独眼龙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被两个喽啰死命架着,呼哧喘着粗气。老四毒蝎子捂着碎裂的手腕,脸色惨白。
“滚。”萧燃吐出一个字,“带上你们这条死狗。”
赤潮帮的人让开一条血路。残存的清风寨喽啰如蒙大赦,搀起重伤的过山峰和独眼龙,踉跄着向谷外退去。
萧燃转过身的空隙。
一道黑影飞身扑了过去!是老四毒蝎子他竟不知何时挣脱了搀扶,用那只完好的手攥着一把不知从哪摸来的短柄镰刀,直扑萧燃后心!
萧燃仿佛背后长眼,在镰刀尖即将刺入皮肉的刹那,猛地回身,左手闪电般探出,不闪不避,一把死死攥住了那锋利的镰刀刃口。
“噗!”刀刃瞬间割破皮肉,切入掌骨,鲜血顺着指缝激射而出。
萧燃面无表情,右手陌刀“燎原”已然提起,直直捅进毒蝎子扑来的小腹。
“呃!”毒蝎子身体猛地一僵,眼珠暴突。
萧燃手腕一拧,陌刀在毒蝎子腹内狠狠一绞。
“咕叽…”毒蝎子全身剧烈地抽搐,口中涌出大股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瞪着萧燃,眼神迅速涣散。
萧燃面无表情,左手发力,生生从毒蝎子僵死的手中掰下那柄镰刀,随手扔在地上。右手陌刀抽出。
“噗通。”毒蝎子的尸体重重栽倒,肚皮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脏腑混着血水流淌出来。
不远处,被手下架着的老三独眼龙目睹这一切。挣脱搀扶,拖着那条断腿扑倒在地,用仅剩的一只好眼死死盯着萧燃,却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回到寨子。
独眼龙被两个喽啰架着,拖着他那条被彻底砍碎的左腿,瘫在椅子旁。
“大…大哥?!”二当家笑面狐跌撞着冲过去。他目光扫过厅内狼藉的惨状,最后停在过山峰那空荡荡的右肩上,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怎么会!赤潮帮那群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话没说完,目光又急急扫过人群:“老四呢?怎么没见老四?!”
没人回答。笑面孤招呼寨子的大夫为众人治伤。
聚义厅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粗重的喘息。
笑面狐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良久。
笑面狐几乎以为过山峰已经昏死过去时,他布满血丝的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侧着头看向自己。他的嘴唇干裂,微微翕动。
“联系王府。”
“就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似乎牵扯到了断臂处,让他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瞬,“…清风寨大当家过山峰,有要事禀报王爷!”
陈家粮行。
陈景瑞推开正堂沉重的雕花木门。快步走到父亲的病榻前。没说话,只是屈膝,跪了下去。袍角沾着浮灰。脸上没了焦躁 ,那点读书人的茫然和优柔消失的无形无踪。
陈守业陷在锦被里,眼窝深陷 :
“都…办妥了?”
陈景瑞点头。
陈守业嘴角扯动了一下“两日…确实仓促了些。”他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剧烈,“不过…也算成了。”
陈景瑞依旧沉默,只是轻轻抚着手中的折骨扇。
陈守业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就算没有那个道士。迟早,爹也得逼你走这一步 。爹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那些蛀虫早就该清理门户。只是一直缺一把快刀。”
“王府…这把刀,快不快?” 他问。
陈景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游旆死了。勾结王府,私吞库粮。证据确凿。孙伯元‘清理门户’,当着所有掌柜的面,沉了塘。赵掌柜,吓破了胆,自己交了这些年贪墨的账,还有王府给他的密信。钱账房,吐干净了王府‘预支粮款’的猫腻。剩下几个,要么吓傻了,要么就是爹您早些年埋下的引子。”
陈守业闭上眼,似乎满意地舒了口气:
“好…好。” 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陈景瑞脸上,带着狠厉与洞察 ,“景瑞别怪爹心狠。这世道就是个大磨盘。要么你推着别人碾过去要么就被别人碾成齑粉。”
“那些掌柜。养肥了,就是为了宰掉的那一天。” 他声音低下去,“爹就是那个喂猪的。喂了这么多年就是给你,备下这道‘肥猪局’。等你拿起刀的时候肉是现成的,血,也是热的。正好给你垫脚,也正好让王府的刀沾点油腥堵住他们的嘴。”
陈景瑞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些掌柜,有的看着他长大,有的曾为陈家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都成了父亲口中“待宰的肥猪”,成了他掌权路上的垫脚石,成了平息王府怒火的祭品。
陈守业剧烈地呛咳起来,。良久,才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现在粮行是你的了。账上该有的活钱也有了。该断的都断了,总归还是有能用的人在的。后面怎么跟王府周旋,怎么跟那个道士打交道就看你自己了。”“记住你手上沾血了,这路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道了…”
陈景瑞缓缓抬起头。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父亲枯槁的脸,看着那双洞悉人性暗面、精心为他铺就这条血路的眼睛。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溅落在自己袖口上的一点早已干涸的血迹。
然后,他对着病榻,深深叩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