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请吧!我们黄家在城里最好的酒楼‘百香楼’备下了薄酒一杯,为二位接风!”黄德茂侧身让路,姿态做得十足。
裴昱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对他轻轻点头。
躲是躲不掉的。这第一顿饭,就是下马威。我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去酒楼的路上,换了他们准备的软轿。我注意到,街道两旁的地上,铺着一层红色的花瓣,轿子压过去,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汁水溅开。
那种甜腻的香味更浓了。
我撩开轿帘一角,问旁边跟着的侍女:“这是什么花?”
侍女是黄家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夫人,这是刺桐。”
我点点头,放下了轿帘。
《岭南草木志》里写着:刺桐,花红似火,其汁有微毒,可致人肌肤红肿瘙痒。当地土人常用此法,捉弄外乡人。
挺有创意的欢迎仪式。
我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沾了点自带的清水,仔细擦了擦裴昱和我的鞋底。
他看着我的动作,没问为什么,只是原本僵硬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不懂这些门道,但他信我。
这就够了。
2
百香楼,名字雅致,楼却不高,是座二层的竹楼。但处处透着一股子有钱的俗气。柱子上缠着金丝,窗户上挂着明珠,风一吹,叮当作响。
一个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些脑满肠肥的乡绅,一个个挺着肚子,看见我们进来,眼神跟刀子似的,刮来刮去。
黄德茂把我们引到主位,我和裴昱并肩坐下。桌子是巨大的圆桌,上面已经摆了七八道凉菜。
“裴大人,嫂夫人,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黄德茂亲自拿起公筷,指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堆被烧焦的虫子,堆在盘子里,还在微微地动。
裴昱的脸瞬间就白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出格的食物,大概就是京城里加了太多茱萸的烤羊肉。
满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他们在等。等裴昱的惊慌失措,等我的失声尖叫。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只。
放进嘴里。
口感很脆,有点沙,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特殊味道。不算难吃。
裴昱紧张地看着我,喉结上下滚动。
我咽下去,拿起茶杯漱了漱口,然后微笑着看向黄德茂:“黄主簿费心了。这道‘火烧沙虫’,火候正好。”
黄德茂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小眼睛里的光也变了。
“哦?夫人认得此物?”
“略有耳闻。”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全桌人都听见,“此物学名‘革囊星虫’,生于滩涂之下,退潮时方可捕获。因其对水质要求极高,故肉质清甜,无甚腥味。寻常做法是清炒或煮粥,取其鲜美。黄主簿这道火烧,倒是别具一格,想来是用了荔枝木的炭火,才会有这股果木的清香。”
我说完,整个雅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吹着明珠,叮叮当当。
黄德茂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身边一个山羊胡的老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裴昱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但很用力。
我回握了一下,示意他安心。
“夫人……真是博学多闻。”山羊胡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想来,夫人也是个会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