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灼指尖一顿,讶然抬眸。这一点细微心思,竟被他听了出来。

卫潇垂眼,执起竹笛,轻轻吹出几个清冽的音符:“若此处笛音加入一丝颤韵,似水滴将落未落,或可更添意境。”

她依言尝试,琴音与随后加入的笛声缠绕,竟真勾勒出初春溪水潺潺、冰棱轻撞的景致。一曲终了,她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卫乐师知音。”

他微微躬身:“是郡主谱得精妙。”

时光便在弦动笛鸣间悄然滑过。转眼三载春秋,听雪斋外的海棠开了又谢,谢了又藏于积雪之下,待来年再发。

云灼渐渐发觉,卫潇那具素琴的琴轸上,总悄然簪着一小枝新鲜的海棠。或是初绽的娇红,或是将谢的淡粉,日日不同。她心下诧异,宫中乐师言行皆有规制,此举虽风雅,若被严苛的乐监见了,难免落个“轻浮”的名声。

一日风雨忽至,卫潇匆匆告辞离去,竟将那琴遗落在斋内。云灼走到琴旁,俯身看着那枚簪在琴轸上的海棠,花瓣沾了雨露,愈发娇艳。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冰凉柔软的花瓣,心底某个角落也仿佛被这细微的触碰惊动,漾开一圈涟漪。

翌日卫潇来取琴,目光扫过光洁如初的琴轸,微微一怔,却并未多言,只深深看了云灼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自那日后,那琴轸上的海棠,便成了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又一个暮春的夜晚,空气闷热,蝉鸣初躁。云灼于御花园散步纳凉,脑中仍盘旋着《岁堤春晓》最后一叠“暮雨惊红”的几句残谱,总觉得不甚圆满。不知不觉,竟行至乐坊附近的岁堤。

夜风送来断续笛音,凄清婉转,正是她苦思不得的那段旋律。

她循声望去,见柳丝深处,卫潇独倚石栏,对着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吹笛。笛声呜咽,似诉尽暮春风雨、花落无声的惆怅。

云灼悄然走近,未曾出声打扰。

一曲终了,卫潇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四目相对,一时俱是无言。空中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去那边亭中暂避!”卫潇脱口而出,不及多想,已虚扶着她的手臂,疾步奔向前方的邀月亭。

雨幕顷刻笼罩天地。亭内狭小,仅容三四人转身,他们站在檐下,衣袂已被雨水打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丝丝缕缕,侵入心脾。

“方才那曲…”云灼望着亭外连成线的雨丝,轻声问。

“是郡主《岁堤》末章,”卫潇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臣…斗胆揣测,添了几句。”

“何处?”

卫潇以指代笛,于空中虚点几个音律。云灼凝神细听,眼眸渐亮:“是了!正是缺了这‘雨打残红,香魂不散’的韵味!”她一时忘情,竟握住他的手腕,“你再吹与我听!”

他手腕微颤,却没有挣脱。另一手取出竹笛,就着哗啦雨声,再次吹奏起来。云灼和着笛声,低低哼唱旋律,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雨声、笛声、她的轻吟声,交织在一处。他望着她专注发亮的侧颜,眼底情绪翻涌,似这亭外疾雨。

忽而,她发间一枚玉簪被风吹得松脱,眼看便要坠地。卫潇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接住。那簪子触手温润,还带着她的体温和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