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冲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慌乱地擦着我脸上的泪和脏污，眼神里是一种孩童般的无措和心疼，小心翼翼地哄着：“岁岁不哭，岁岁乖，妈妈在，不哭……”
巨大的委屈和难堪瞬间淹没了我。我猛地推开她，冲着她大吼：“我不是岁岁！我是安宁！你的岁岁不要你了！她也不要我了！她把我们都丢下了！”
外婆被我推得踉跄一下，跌坐在雪地里。她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听不懂，又好像听懂了。
突然，她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用力朝我扔过来，尖声叫嚷起来，情绪激动：“不许你说岁岁！不许你说我的岁岁不好！打死你！打死你！”
周围的院门背后，探出更多看热闹的脑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看着她比我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原地崩溃尖叫，心忽然就疼得缩成一团。我深吸几口气，逼回自己的眼泪，走过去，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没有说岁岁不好。岁岁最好了。外婆，我们回家吧。”
我的安抚起了作用。外婆逐渐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睛透过我，茫然地望向远处，仿佛在寻找那个她永远找不到的身影。最后，她疲惫地妥协，喃喃道：“回家……对，回家……岁岁，我们回家……”
那天的雪下得极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和外婆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
外婆怕我冷，努力把我往她怀里揽，用她单薄的躯体替我挡风。我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颈窝，忽然感到一滴温热的水珠滑落，顺着我的脸颊流到嘴角。
是咸的。
不是雪水。
是外婆的眼泪。
她在哭。为她永远回不来的岁岁哭。
那一刻的咸涩，像一颗种子，埋进了我冰封的心里。
而现在，站在外婆坟前，看着眼前这个墨镜重新戴上的女人，那句“她就是对不起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冰冷话语，让刚刚破土的那点嫩芽，瞬间又被冻僵。
04 离乡火车，陌路母女
我妈带我离开了山村。
火车轰鸣着驶来，巨大的车头带着冰冷的钢铁气息，冲破风雪。
我有些害怕，看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轨，问：“下这么大雪，火车会不会打滑……翻车？”
她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出神，闻言呆滞了一瞬，随即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
“我第一次坐火车离开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她的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那时候我还想，如果……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死了，也挺好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闷得说不出话。车厢里嘈杂的人声、车轮摩擦铁轨的哐当声，忽然都离我很远。
火车最终在一个巨大、喧嚣、灯火通明的车站停下。
这不是我熟悉的那种小县城车站，这里人潮汹涌，广播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显得匆忙而陌生。寒冷依旧，但没有下雪。
我跟着她，懵懂地走出车站，以为她会带我走向某个高档明亮的小区，就像照片背景里那样。
然而，她却领着我七拐八绕，钻进了火车站附近一条狭窄、阴暗、污水横流的巷子。
巷子两旁是老旧低矮的楼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窗户里伸出不少脑袋，大多是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