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秀禾垂下眼,避开那目光,走过去,用调羹舀了药,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赵金凤猛地一偏头,药汁泼洒出来一些,在被褥上留下深褐色的污渍。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枯柴般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攥住了李秀禾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一个弥留之际的病人,冰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李秀禾的肉里。

李秀禾吃痛,手一颤,药碗差点脱手。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箍得更紧。

“你……”赵金凤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好……你……真好……”

李秀禾僵住了,心跳如鼓。

那老太婆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李秀禾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恨意、嘲讽、不甘,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快意?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的腥气:

“等着…………都会……报应……你……赢了……赢了啊……嗬嗬……”

她猛地一阵呛咳,攥着李秀禾的手脱了力,颓然落下,眼睛却还圆睁着,盯着那黑黢黢的房梁,嘴里只剩出气没有进气。

李秀禾倒退两步,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看着床上那具即将彻底冷却的躯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撞,一股寒意却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赢了?她赢了什么?赢了这个家徒四壁?赢了这令人窒息的日子?赢了这具让她做了五年噩梦的尸体的临终诅咒?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周伟听到动静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床上已然断气的母亲,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捂着手腕站在一旁的李秀禾,脸上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麻木。

“娘……走了?”他问,声音干巴巴的。

李秀禾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周伟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合上了赵金凤依旧圆睁的双眼。

葬礼办得潦草却喧闹。吹鼓手咿咿呀呀的调子有气无力,纸钱灰被风卷着,在低矮的院墙上空打着旋。村民们来了不少,挤在院子里,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瞟向一身重孝、跪在灵前的李秀禾。那些目光里,怜悯几乎要溢出来。

“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金凤婶子也是,临走前还听说发了大脾气,把药都砸了,可怜秀禾伺候到头还得受这个。”

“周伟也是个没嘴的葫芦,娘没了,看他以后咋整。”

李秀禾低着头,烧着纸钱,火苗舔舐着黄纸,腾起灼人的热浪,映得她脸颊发烫。婆婆临终前那淬毒般的眼神和话语,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放,让她阵阵发冷。赢了?报应?她究竟赢了什么?

她最好的闺蜜张丽也来了,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淡蓝色外套,在灰扑扑的人群里很扎眼。张丽眼睛红肿,陪着李秀禾掉眼泪,轻声细语地安慰:“秀禾,别太难过,对你婆婆来说,也是解脱……以后日子会好的。” 她递过来一杯温水,手指温热地碰了碰李秀禾冰凉的手背,“看你,憔悴成这样,周伟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你。”

周伟作为孝子,忙着应付吊唁的亲友,身影在人群里穿梭。张丽说着,目光却似无意地,追随着周伟的身影,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关切,细微得如同错觉,却像根冰刺,猝不及防地扎了李秀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