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宾客渐散,留下满院狼藉。李秀禾心力交瘁,想找周伟商量一下明天出殡的最后事宜。屋里屋外都不见人,有个本家叔伯努努嘴,示意好像看见周伟往屋后放杂物的旧房那边去了。
李秀禾绕到屋后,旧房的破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得极低的说话声,一男一女。
是周伟和张丽。
她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凑近那道门缝。
“……她就快不行了的时候,盯着我,说‘你赢了’,那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怕……”是她自己的丈夫周伟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疲惫又厌烦的语调。
“怕什么?一个死老太婆,临死故弄玄虚吓唬她罢了!她还真以为自己赢了?笑话!”这是张丽的声音,尖刻,得意,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温言软语的闺蜜,“这五年,真是憋屈死了!天天看着你这‘贤惠’媳妇伺候那老不死的,我都替你恶心!明明我们才……”
“小声点!”周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紧张,“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当年那笔钱……要不是娘说必须让她伺候,把她拴在这个家,免得她起疑心跑掉,我早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现在老家伙总算死了,钱也到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那黄脸婆摊牌?我肚子里的可等不了了!”张丽的声音泼辣而急切。
“再等等,总得等这丧事办完,免得村里人说闲话……”
“闲话?呵,全村谁不知道她李秀禾是你们周家买来冲喜还债的?真当自己是原配了?当年要不是她那个杀千刀的妈……算了,赶紧打发了她,我们好拿钱进城过日子!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知道知道,委屈你了,丽丽……等我……”
后面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令人作呕的亲昵响动。
李秀禾站在门外,像是数九寒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血液都冻僵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她的心脏,然后又狠狠搅动。
五年。整整五年。
她起早贪黑,像头牲口一样劳作,伺候那个对她非打即骂、百般折磨的婆婆,忍受丈夫日复一日的冷漠和沉默。她以为自己是命苦,是遇人不淑,是婆婆恶毒。她甚至无数次自责,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原来不是。
原来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全村人都知道!都知道她是周家“买来冲喜还债”的!他们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表演,付出,承受,还在背后施舍他们廉价的同情!
婆婆赵金凤的折磨,丈夫周伟的冷漠,闺蜜张丽的安慰,村民们的怜悯……所有的一切,瞬间碎片重组,露出底下狰狞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真相!
那句临终的“你赢了”,哪里是认输?那是恶毒的嘲讽!是看她跌入深渊前最后的戏弄!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剧痛,在颤抖。可同时,一种更深、更冷的虚无感攫住了她,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扶着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世界在她眼前扭曲、变形,色彩黯淡,声音消失。她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
夜里,灵堂烛火昏黄,纸幡无声摇曳。赵金凤的棺材静静停在堂屋中央,黑色的棺木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