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和几个本家老人蹲在远处一块大石头上，闷头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看到我过来，他们抬起头，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那种沉默，比任何指责都让人难堪。
我一步步走近。
第一个坑。边缘有明显的爆破痕迹，手法粗暴却有效，直接炸开了墓室上方最薄弱的结构。坑底能看到被掀开的、碎裂的棺椁残骸，里面空空如也，连尸骨都没剩下几根完整的。陪葬品？更是想都别想。
第二个坑。情况类似。泥土里混杂着一些瓷器碎片，看釉色和胎质，最多不过明清民窑的东西，不值钱，所以被随意打碎丢弃。
第三个坑…
第四个…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这些被暴力开启的墓穴之间穿梭。四年大学积累的那点专业知识，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上来，冰冷地分析着眼前的惨状：盗洞的走向、爆破点的选择、棺椁的制式、零星残存碎片的年代…
越是分析，心就越冷。
这不是什么王侯将相的秘密陵寝。
这就是一片年代不一、最多富户乡绅级别的家族墓葬群。可能有点小讲究，但绝对配不上父亲那本破书上描绘的、那副藏着“惊世之秘”的架势。
盗墓贼的手法专业、利落、目标明确。值钱的、便于携带的明器一扫而空，不值钱的当场毁弃。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风吹过，卷起坑边的尘土，迷了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片被彻底洗劫一空的家族坟山，看着夕阳给它镀上的最后一层虚假的、悲壮的暖色。
四年。
我的人生。
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多年、终于要登台亮相的演员，却发现舞台被人砸了，观众都散了，连剧本…他妈的都是假的。
父亲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家族使命”，此刻回想起来，像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诞至极的…单口相声。
而我，就是那个捧着哏，还信以为真的…傻哔。
我慢慢蹲下身，抓起一把坑边冰冷潮湿的泥土，攥紧。指缝间渗出泥水，滴滴答答落回地上。
身后，传来三叔公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小烨啊…看了…就回去吧…”
“没了…都没了…”
“这就是命…”
父亲林援朝彻底垮了。
从老家那片狼藉的祖坟山回来，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再没起来。不是生理上的病痛，是精神上的彻底崩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软在床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着“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家业败了”之类的呓语，偶尔夹杂着几声浑浊的呜咽。
母亲守在一旁，偷偷抹泪，大气不敢出。
家里的空气沉滞得像一潭死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把自己关在阳台上那个小隔间里，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混杂着老房子固有的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后山坳里那片狼藉的坑洞，回放着父亲那张绝望灰败的脸，回放着三叔公他们沉默而复杂的眼神。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几乎要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