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景行蹲在库房看拓片,指尖沿着模糊的字迹游走。"景行"二字在他心头滚过:大道本就不全,缺处更要小心补。

他用鱼鳔胶粘合断茬,碎瓷片般填补缺失的笔画。三个月后,石碑重现天日。虽然仍有残缺,但"虽处幽暗,不改其光"的句子依然清晰。

开馆那天,馆长握着他的手:"有人说,修复古物是跟时间较劲。我看,你是替前人把没走完的路,接着走下去了。"

周景行望着玻璃展柜里的石碑,忽然想起师父的话。所谓"景行",或许不是走一条现成的大道,而是在残缺处铺一块砖,在迷雾里点一盏灯。

第四章 暴雨中的方舟

三十八岁那年夏天,暴雨连下七日。青溪镇成了泽国,周景行的木匠铺在低洼处,水淹到了膝盖。

"师父!"徒弟阿林浑身湿透冲进来,"镇东头王奶奶的房子要塌了!她屋里还有祖传的楠木衣柜,说是太奶奶陪嫁的。"

周景行套上雨衣就往外跑。洪水裹着断木冲下来,他深一脚浅一脚摸到王奶奶家,土坯墙已经裂开大缝。那口楠木衣柜立在墙角,榫卯处渗着水。

"奶奶,先撤!"他拽着王奶奶往外走,老人却死死护着衣柜:"这是我嫁过来时,太奶奶说能保周家平安的..."

屋顶突然传来断裂声。周景行当机立断,抄起绳子拴住衣柜:"我拉,您推!"

两人合力把衣柜拖到院门口。洪水漫过腰际,他咬着牙扛起衣柜,深一脚浅一脚往高处走。等安置好王奶奶和衣柜,他瘫坐在晒谷场上,雨水混着冷汗往下淌。

后来王奶奶把衣柜送给木匠铺,说:"小周师傅,你这人心正,跟你师父一样。"周景行摸着衣柜上的雕花,忽然明白:所谓大道,从不是一个人的独行,是要护着身后的人一起走。

第五章 新木与旧章

如今周景行六十岁了。铺子里多了年轻学徒,他的背有些驼,但握刻刀的手依然稳当。

有天,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走进来,说要定制套红木家具送客户,要求"越贵越好,越稀有种越好"。

周景行没接话,带他去看后院的料仓。"这是拆房收的老榆木,这是旧家具改的边角料。"他指着堆成山的木材,"现在好多人爱新鲜,却不知老辈人讲'惜木如金'。"

年轻人皱眉:"可客户就要缅甸花梨..."

"那我给你打个样。"周景行选了块老榆木,用传统攒框装板法做了个小茶盘。木纹里藏着虫蛀的小孔,边缘打磨得圆润,"这叫'金缮',缺陷也能成风景。"

年轻人盯着茶盘,忽然笑了:"我懂了。真正的贵,不在材料,在里头的功夫。"

后来年轻人成了常客,总说:"周师傅的东西,看着朴素,越用越有滋味。"

某个暮春午后,周景行坐在门槛上,看徒弟们给新打的木床雕花。银杏叶落在膝头,他想起六十年前的雨,想起师父的话。

"景行"二字,从来不是刻在匾上的字,是刨子推过的每一寸木,是修补古碑时的每一滴胶,是暴雨中扛起的每一件旧物。是走一条可能不宽、可能不平,但始终向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