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杏下的名字
暮春的雨丝裹着桂花香,细针般扎在青瓦上。十二岁的周景行蹲在木匠铺门槛边,看师父陈砚秋用竹片挑开新打制的樟木箱。
"小行,过来。"陈砚秋的声音像老榆木案子,带着岁月磨出的温厚。
少年蹭掉裤脚的泥,凑过去。箱盖内侧用细刻刀錾着四个字:"景行维贤"。阳光斜斜切进来,木纹里的金粉闪了闪。
"知道这四个字出处么?"师父的手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像在摸一只沉睡的雀。
周景行摇头。他从记事起就跟在陈砚秋身边,看刨子推起雪样的木花,听墨斗弹出笔直的线。师父教他认木性,辨纹路,却鲜少讲这些文绉绉的字。
"《诗经》里的话。"师父摘下老花镜,眼角的皱纹漾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是大道,也是君子该走的路。"
雨忽然大了,打在院角那棵百年银杏上。叶片上的水珠簌簌落进石缸,惊得养在里面的红鲤窜了个跟头。陈砚秋望着雨幕,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爹娘走得早,我收你当徒弟,不图你将来卖多少木器。只盼你...走得稳当些,别歪了道儿。"
周景行似懂非懂。他只记得那天师父给他取名"景行",说"周"是随了族谱,"景行"才是他该活成的模样。
第二章 刨花里的规矩
十八岁那年,周景行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件作品——给镇西张老爷家打嫁妆。
张老爷是绸缎庄老板,爱排场,要求箱柜必须用海南黄花梨,雕工要繁复。陈砚秋看了图纸直皱眉:"这镂空的缠枝莲太耗料,大料切了可惜。"
"师父,张老爷说要'镇得住场面'。"周景行擦着刨子,木屑落在青布围裙上,"咱得应下。"
陈砚秋没再说话,递给他一块磨得发亮的墨玉镇纸:"记住,料要省,工要精,但良心不能省。"
半个月后,嫁妆完工。八件箱柜摆满张家堂屋,黄花梨的琥珀光泽里,缠枝莲层层叠叠,连花瓣脉络都清晰如真。张太太拉着周景行的手直夸:"小师傅手真巧,比苏州师傅做的还强!"
结账时,张老爷塞给他个红布包:"这是定金外的谢礼,你师父教得好。"
回到木匠铺,周景行把红包递给师父。陈砚秋打开,里面是一枚成色极好的金戒指。老人脸色一沉:"退回去。"
"师父,这是我应得的..."
"应得的是手艺钱。"陈砚秋把戒指拍在他掌心,"张老爷给的价已经高了,额外的是人情。咱们做手艺的,靠的是一刨一凿的实在,不是这些虚礼。"
那晚,师父指着墙上挂的"景行维贤"横幅,说了句让周景行记了一辈子的话:"名是镜子,照见的是你做的事。你要让这名字,比任何金饰都沉。"
第三章 残碑上的大道
二十五岁,周景行在县城开了间"景行木作"。铺子不大,门楣挂着块黑檀木匾,是他亲手刻的"景行"二字。
这年秋天,县博物馆的老馆长拄着拐杖找上门。老人指着他刚修复的一张明代官帽椅:"小周,有个活想请你。"
是要修复一块南宋石碑。碑身断为三截,残缺处还沾着水泥渣——早年被人砌在猪圈墙里。馆长说:"这是李清照手书的《金石录》序碑,残了半世纪,我们想试着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