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迷雾中的村落
凌晨五点,陈洛在县城车站登上那辆漆面剥落的乡村巴士。车窗裂了一条缝,雨水像细针一样钻进来,打在他攥着车票的指节上。他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盘山公路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每一次甩尾都险些把车甩进深渊。
司机在半山腰突然踩了刹车,说再往里就是“鬼打墙”,死活不肯再开。陈洛只得把行李拖下车,两大箱教材加上旧单反,重量几乎勒断指骨。他站在泥泞的路口,望着被雨泡得发胀的黄土,深吸一口气,向着村子里走去,脚印一路蜿蜒进云雾深处。
手机信号格瞬间掉到“E”,时间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越走越慢。他想起离家前的那场争吵:
“你要去支教?我们婚礼的酒店订金都付了!”程夏把请柬摔在茶几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我妈刚走,我想换个地方喘口气。”陈洛的声音低下去,像做错事的孩子。
“你喘气的代价就是让我一个人收拾烂摊子?”程夏的眼圈发红,指尖颤抖。
陈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请柬收进抽屉,转身去收拾行李。此刻,那些未说完的话变成山风,灌进他空荡荡的胸腔。
迷雾村被三道山脊包成井底,云雾像锅盖扣在头顶。陈洛走完最后一段下坡路时,雨忽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一束,正好打在村口那块斑驳的木牌上——“迷雾村小学”。旁边红漆标语剥落过半,只剩“扫除文盲”四个字倔强地挂在斑驳墙面上。
村长兼村支书老邝早早在村口候着。他五十出头,个子不高,肩膀宽阔,像一块被风雨磨圆的青石。他远远伸出双手,掌心布满粗粝的茧子:“陈老师,路难走吧?咱们这儿五年没来新老师了。”
陈洛笑着寒暄,却在老邝眯起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打量,那目光像山里的猎狗,在衡量陌生人的斤两。
学校是两层土坯楼,外墙刷着褪色的蓝漆,二楼走廊的木栏杆一推就晃。教室窗户用化肥袋糊着,风一吹,“哗啦”作响。陈洛被安排住在操场尽头的小瓦房,屋顶盖着石棉瓦,夜里能听见老鼠在瓦缝里奔跑,咯吱声不断。
他把教材码在床头,旧单反挂在墙上,镜头盖还没打开,就先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窗外是连绵的甘蔗地,风过时,绿浪起伏,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向他招手。
接风酒设在老邝家。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腊肉滴油,苞谷酒辛辣得割喉。村民们轮流给陈洛敬酒,说着“老师辛苦了”“孩子交给你了”之类的客套话。他喝得面红耳赤,目光却渐渐被角落里的一个女人吸引。
她约莫二十六七,皮肤苍白,五官精致得与四周的村民格格不入。她安静地抱着一摞空碗,手指纤细,指甲缝里却嵌着黑泥,像被人强行按进土地的一枝白蔷薇。偶尔抬头,目光与陈洛相撞,又迅速垂下,仿佛受惊的小鹿。
“那是谁?”陈洛小声问身旁的村主任。
主任抿了一口酒,压低声音:“林秀,外乡嫁来的媳妇,男人去年滚坡摔死,家里只剩她和几个孩子。命苦,你别招惹。”
“林秀。”陈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没注意到老邝正眯着眼观察他的反应,那眼神像一口深井,暗得照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