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火塘渐渐熄灭。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只剩风穿过屋檐的哨声。陈洛起身告辞,老邝却一把揽住他的肩,酒气喷在他脸上:“陈老师,山高夜冷,我送你。”
出门时,陈洛余光瞥见林秀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张嘴,又默默转身。
回宿舍的路上,老邝一路絮叨村里情况:山路十八弯,雨季常塌方;孩子们基础差,要耐心;林秀家特殊,男人死后留下债,村里帮衬着……话语像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到门口时,老邝忽然压低声音:“夜里别乱走,山里有野猪。”
陈洛笑着点头,却在老邝转身的瞬间,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逝的冷光。那目光像一枚冰锥,轻轻扎进他的后背,寒意久久不散。
夜深,蛙声如潮。陈洛躺在床上,听见瓦片上的雨点由小渐大,最后变成密集的鼓声。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推开窗。远处山脊上,闪电像一柄利剑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甘蔗地。
林秀正赤脚站在田埂上,湿透的长发贴在背后,双手高举,似乎在迎接什么。闪电过后,一切又沉入黑暗,只剩风声猎猎。
陈洛以为自己眼花,擦了擦窗玻璃,再睁眼时,田埂上空空如也。雨幕如帘,山影如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外来者,也不是唯一的囚徒。
他摸黑打开单反,对着窗外的黑夜按下快门。闪光灯“啪”地一声,照亮了贴在窗玻璃上的一张脸——老邝!老人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闪着猫一样的绿光,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陈洛猛地后退,撞翻椅子。窗外,老邝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剩雨声倾盆。他低头查看相机屏幕,照片里一片空白,只有雨水划过的痕迹,像无数细小的指印,在向他悄悄比划一个尚未揭晓的秘密。
第2章 被拐的“林秀”
支教生活像被按下慢放键。
每天清晨六点,校门口那面锈铁钟被老邝用锄头柄“铛铛”敲醒,声音在雾里拉出长长的尾音,像钝刀割过玻璃。陈洛披衣起身,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去井边打水。水凉得刺骨,他却故意把整桶浇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到足以忘记昨夜梦魇里那一排排空洞的眼睛。
学校只有三间土坯教室,窗户用化肥袋糊着。风一鼓,袋子就“哗啦”作响,像有人在窗外反复翻动旧报纸。三四年级合班上课,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才七岁,朗读时喉咙里卷着山风,把“秋天到了,树叶黄了”读成“qiu天dao了,shu叶h-ang了”。陈洛一边纠正,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金黄的银杏,回身时,余光总能捕捉到角落里那道纤细的身影——林秀。
她是学校的“做饭阿姨”,每天上午九点准时推着手推车进校,车上是二十多个孩子的午饭:两大铝盆糙米饭、一盆炒南瓜、一盆水煮豆角。她很少抬头,只埋头挥动锅铲,把菜叶翻来翻去,像在翻自己无从述说的过往。可每当陈洛抬手板书,她便会悄悄侧过脸,用余光描摹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因熬夜而微微泛青的眼窝、写字时右手虎口那枚褐色小痣。那目光像山里的涧水,冰凉却不刺骨,一触即退,只留下湿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