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次真正说话,是在放学后的黄昏。

那天陈洛留在宿舍冲洗照片。暗房是用厕所隔出来的,黑窗帘一拉,红灯一亮,显影液盘里便浮起一幅幅黑白影像:孩子缺了门牙的笑、老邝沟壑纵横的脸、操场尽头那株孤独的老银杏。他正专心调整放大机的焦距,门被轻轻叩响。

“咚——咚——咚——”

声音轻得像蒲公英掉根针,却让他手指一抖,相纸滑进显影液,溅起一圈涟漪。

“谁?”

“是我……林秀。”

陈洛拉开黑帘,看见她站在走廊阴影里,双手攥着围裙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侧身让她进来,她却摇头,只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

“陈老师……你能、能帮我写封信吗?”

他接过纸,烟盒是廉价的“大前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救救我,我是被拐来的。”

字迹歪斜,却像利箭穿透视网膜。陈洛心脏猛地收紧,抬眼看她。她垂着头,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两把小扇不停扑闪。

“你是谁?”

“林秀,但我不姓林。我本名叫苏蔓,广州人。”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眼神里有害怕以及恐惧。“三年前,我被他们以招工名义骗来,卖给一个叫‘老六’的人。后来老六死了,我就被分给村里光棍‘王老四’做老婆。身份证扣在村长家,夜里他们把我锁在猪圈楼上,白天让我给学校做饭。我试过偷跑,但是村里都是他们的人,我根本跑不掉。”

她说话时,山风从门缝灌进来,吹得灯泡摇晃,墙上的影子不停地晃动。陈洛指尖发凉,却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我能做什么?”

“带我走。”苏蔓抬头,眼眶红得像被山椒揉过,“你是来支教的老师,他们对你的戒备心比较低。”

陈洛沉默了三秒,点了点头。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一脚踩进了深渊,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后还藏着更深的漩涡。

第二天开始,陈洛暗中观察村子。三面绝壁,一条机耕道通向外界,每逢雨季便塌方;村口有木栅门,夜里由村民轮班守着;老邝家的高音喇叭,一有异响就喊人。他把计划拆成三步:拿到苏蔓身份证、弄到出村证明、等雨停路通。

第一步意外顺利。老邝醉酒后,陈洛借“给村里拍宣传照”为由,溜进村委会,在抽屉里翻到了苏蔓的身份证——照片里的女孩齐刘海,笑得明亮,像大学校园里抱着课本奔跑的学妹。他揣着身份证,心跳如鼓,却假装镇定地退出屋子。

第二步却卡壳。出村证明需要村支书盖章,而老邝从不离身。机会出现在十天后:乡里通知老邝去开会,夜里离开。陈洛用一包玉溪买通了看守栅门的醉汉,约好凌晨四点“去镇上买药”。

出发那晚,雨停了,山雾浓得像牛奶。陈洛牵着苏蔓,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栅门。苏蔓的脚踝被铁链磨破,每走一步都抽气,却死死咬住嘴唇。就在他们以为逃出时,背后突然传来犬吠——老邝家的狼狗追了出来!

陈洛把苏蔓推过栅门,自己回身抡起木棍。狼狗龇牙扑来,他手臂被撕下一块肉,趁狗躲闪的空档,他翻身滚出栅门,和苏蔓一起跌进漆黑的甘蔗地。狼狗的狂吠、手电的光束、村民的喊声在身后交织成网,他们拼命跑,跑向没有路的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