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福儿……没有信?”罗万嚼着饼子,含糊不清地问。

福儿是千大爷的儿子,他的师兄,也是一起倒了大霉的合伙人。

“没信儿。”爹说的时候,嘴里喷出浑浊的烟气与白色的哈气混在一起,看不清表情。“东北那旮沓天寒地冻的,烧大窑也不是轻快活儿,估摸着是没得空捎信回来。”

罗汉咂巴着那根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屁股,脸上满是愁苦。他扭过头去,望着天边那轮渐渐挣脱山影、变得有些蓬头散发的日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时间回拨到开春不久。

罗万盛了一肚子开山取宝的主意,决定去找千大爷。他要去做一个重大的抉择,这关乎他,或许也关乎福子,甚至关乎整个大李村的未来。他需要老师傅的首肯,或者说,需要一种来自传统的认可。

“看小姐呀,使出来许多破绽,被红娘偏遇着……”

刚踏进千大爷家那个破败的院子,罗万就听见屋里头传来尖声尖气、拿腔拿调的唱戏声。千大爷好戏,好唱,尤其爱唱这几句《红娘》,他身上没有半点石匠的粗犷风采,倒更像是个落魄的文人。

正间屋里烟气缭绕,不是香火气,是锅灶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浊气,墙皮早被经年累月的烟火气熏得黑黄油腻。

一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猪食,飘散出泔水、野菜和糠麸混合的、呛鼻的怪味儿。福子媳妇——大家都叫她嫚儿——正在灶间忙活个不停,瘦弱的身影在烟雾里晃动,像个无声的幽灵。

罗万心里有事,脚下没留神,绊着了门槛边一个破瓦盆,“哐当”一声,摔了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呀!”

一声轻轻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惊呼。是嫚儿。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目光穿过烟雾,落在罗万身上。那目光里有关切,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小媳妇是福子从外面打工买回来的,没名没姓,按这山坳里的风俗,就叫嫚儿。于是长辈们就大嫚小嫚地叫开了。罗万平时避都来不及,他从没正经叫过她一声,总觉得这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山外来的、让他心慌又莫名吸引他的气息。

“来得不是时候,忙活死了。”嫚儿低下头,继续搅动锅里的猪食,声音低低的,“先进去坐吧,爹在屋里。有酒。”她始终没再抬头,只是用下巴朝里屋方向微微一点。

福子大概出门了,不在家。

千大爷在里屋炕上狗蹲着,就着一盘黑乎乎的炸花生,喝得脸颊微红,正到滋润处。

见是罗万进来,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探手从炕角里摸出一个小酒盅,用袖子擦了擦,倒上廉价的散装白酒,递到炕沿上。

罗万在炕下的杌子上坐下来,也没客气,拾起酒盅一仰脖儿灌下去。火辣辣的酒液像一条线,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瞅着千大爷那张蜡黄的老脸,鼓足了勇气说:“千大爷,跟您老商量商量,我琢磨了好些天,打算就在咱这马虎窝里放炮开矿。”

罗万本来肚子里打了很多草稿,想说说那青龙石的传说,说说塌方后看到的那奇异的龙形石纹,说说他的宏图大志。可话到嘴边,看着千大爷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却只干巴巴地讲出这么一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