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绣花,养活了我和爷爷。一块绣花手帕能卖两毛钱,一双鞋垫能卖五毛。我的手总是被针扎得伤痕累累,指腹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但看着爷爷能吃上热乎的饭菜,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夜里,他的咳嗽声会穿过薄薄的墙壁,一声声敲在我的心上。我会起身给他倒碗热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我担忧的脸。
景宇每个假期都会回来,给我讲外面的世界。
他说,县城比我们镇大很多,有高楼,有电影院。他说电影院里黑乎乎的,一束光从后面射出来,就能在幕布上变出会动的人。他说学校里图书馆的书多得一辈子都读不完。他说,他要考大学,去一个叫北京的城市,那里有长城和故宫。
我听着,就像听孙悟空的故事一样。那些地方,比妈妈在的城里还要远吗?在我的想象中,北京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地方,那里的每个人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白面馒头。
我问他:“北京,在城里的那个方向吗?”
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笑着说:“比那个远多了。佳昕,等我上了大学,我带你去看。”
我用力点头,心里又多了一个盼头。晚上做梦,我梦见和景宇一起站在长城上,风很大,吹得我的衣服猎猎作响。醒来后,我把这个梦绣成了一方手帕,长城蜿蜒,两个小人并肩而立。
可我没想到,这个盼头也很快就没了。
景宇考上大学那年夏天,他们家也搬走了。他爸爸在县城找了工作,一家人都过去了。
他来跟我告别,眼睛红红的。我们站在山坡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慌。
“佳昕,对不起。我...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他的声音哽咽,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
我没说话,只是把一个连夜绣好的香囊塞到他手里。上面绣的是一棵松树,奶奶说,松树代表长久。香囊里面放了我从山上采来的干花,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
我希望我们的友谊,也能长长久久。
他接过香囊,握在手里很久,最后郑重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我会好好保管的,”他说,“佳昕,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走了,背影在山路上渐行渐远。我站在原地,直到夜幕降临,星星爬上天幕。
山坡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那个不知道有多远的城里方向。
我的世界,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山坡上的那棵老槐树,扎了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着离开的人回来。春天,它发出新芽;夏天,它枝繁叶茂;秋天,它落叶纷飞;冬天,它枯枝独立。年复一年,它一直在那里,等待着。
可我不知道,不是所有离开的人,都会回来。
也不是所有留下的人,都能安稳。
4
村里的曾镇波是个混混,游手好闲,眼神总像钩子一样在我身上刮。每次我出门,总能感觉他的视线黏在身上,让人不寒而栗。我会加快脚步,低着头匆匆走过。
爷爷在世时,他不敢怎么样。爷爷总会拿着一把大扫帚,站在院子门口,像一尊门神。即使爷爷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他的目光仍然让曾镇波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