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我是个傻子。
妈妈走的时候,也这么说。
她说:“佳昕,你乖乖的,就在这儿等妈妈,妈妈去城里过好了,就回来接你。”
我点了头,她就带着姐姐和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年,我九岁。
我问了村口的大人,城里是哪个方向。然后,我就天天跑到村东头的山坡上,看着。
妈妈说会回来接我,我就要在这里,让她一回来就能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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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叫我傻子,可我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爸爸躺在那个黑盒子里被埋下去那天,天是灰蓝色的,飘着毛毛雨,打在脸上像小虫子在爬。我记得那天我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红棉袄,袖口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爸爸下葬时,妈妈哭得晕过去三次,姐姐紧紧攥着我的手,弟弟还不懂事,睁着大眼睛问:“爸爸为什么睡在盒子里?”
我知道,妈妈第一次教我绣花,那朵迎春花有六片花瓣,用了三股明黄色的线。那天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妈妈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握着我的手,一针一线地教,针尖在布面上起舞,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际。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我还知道,妈妈走的时候,上了村口王叔的拖拉机,她一次都没有回头看我。拖拉机喷着黑烟,“突突”地响,姐姐和弟弟一左一右坐在妈妈身边。弟弟还冲我挥了挥手,姐姐却低着头,像是不敢看我。我看着拖拉机越开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奶奶把我拉回家,叹着气,摸着我的头说:“我苦命的佳昕。”她的手掌很粗糙,满是老茧,却异常温暖。那天晚上,奶奶给我煮了一碗面条,里面卧了个荷包蛋,而她只喝稀粥。
我不苦,妈妈说了,她会回来接我。
山坡上成了我的家。每天,我写完作业就往那儿跑,坐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朝着城里的方向看。那里有一条很远很远的路,路的尽头像一根细线,有时候会有像甲壳虫一样的小汽车爬过去。我会数经过的车辆,想象妈妈坐在哪一辆里面。每当有车减速,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我猜,妈妈就在其中一辆车上,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学校里,没有人跟我玩。他们会围着我,学我歪着头看人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他们叫我“傻佳昕”,在我的课本上乱画,把我的文具藏起来。有一次,他们把我锁在厕所里,直到天黑才被看门大爷发现。
我不理他们。我知道我不是真的傻,只是我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我能记住每一片云彩的形状,每一只鸟儿的叫声,每一朵花的开放时间。这些,他们都不懂。
只有景宇不一样。
他会把他的糖分给我一半,告诉我,那是橘子味的。那糖纸是透明的橙色,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我会小心地把它展平,夹在课本里。他会把他画的小人书拿给我看,告诉我,那个人叫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他的手指修长,画画很好看,那些人物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跳下来。
我问他:“他能把我妈妈变回来吗?”
景宇愣了一下,挠挠头,很认真地说:“孙悟空是假的,但是,你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大人说话要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