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风突然变了向,不再顺着水流吹,而是横着刮,卷着芦苇叶往船篷上撞,“啪嗒啪嗒”的,像有人在用手指敲。林渡抬头看月亮,刚才还露着半边的月亮,突然被乌云全遮住了,河面一下子暗下来,只有水里泛着的银白色光越来越亮,顺着水流往船边聚,像是无数颗细小的星星落进了河里。他伸手摸了摸船板,船板竟有点发烫,不是太阳晒的那种暖,是那种闷在怀里的热,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窜。

“你……”林渡刚想问问布包里装的是什么,突然想起爷爷的话——“渡单不说话”。他赶紧把话咽回去,可手里的篙子还是没抓稳,往水里滑了半截,溅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竟没散开,反而顺着木纹往船心里渗,像被船“吸”进去了似的,只留下一道湿痕,很快就干了,干了的地方,木纹竟比别的地方深些,像一道细小的伤疤。

更让他心慌的是水流。黑风口渡的水历来是自西向东流,顺着黄河的弯道走,可今晚船却在往上游漂——他分明看见东岸的歪脖子柳树在往后退,竹篙戳下去的位置,比上一次偏了半丈远。林渡咬着牙使劲往回撑,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可篙子像扎进了棉花里,半点劲都使不上,水里的那股劲反而越来越大,推着船往河中心走。

“快到了。”那人又开口了,这次声音清楚了些,林渡却听出了不对劲——这声音像爷爷的,又像村里去年淹死的王老汉的,还有点像隔壁卖豆腐的张婶的,好几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黏在一块,分不清是谁在说。

他猛地回头,那人的帽檐正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睛没有瞳孔,全是乳白色的眼白,眼白里还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像水草似的飘着,细毛的根端嵌在眼白里,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林渡吓得手一抖,篙子“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顺着水流往下漂,可漂了没三尺远,突然停住了,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接着竟往河底沉,转眼就没了踪影,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你的篙子。”那人伸手往水里指了指,林渡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看见水里漂着的不是篙子,是爷爷临死前攥着的那块柏木船板——板面上还留着爷爷的指印,指印里渗着黑泥,泥里裹着几根银毛,跟那人眼里的一模一样。船板在水里打了个转,慢慢往船边漂,板头朝着林渡,像在“递”给他。

“爷爷的船板怎么会在这?”林渡的声音发颤,他记得爷爷走后,他把这块船板埋在了老屋后面的杨树下,还堆了三块青石头做记号,埋的时候特意往土里浇了桐油,说能防潮,怎么会跑到黄河里来?

那人没回答,怀里的布包突然动得厉害,“沙沙”声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爬。林渡盯着布包,看见布缝里钻出来几根银毛,细得像蚕丝,顺着那人的胳膊往上爬,爬到脖子上,钻进了衣领里,那人却像没感觉似的,依旧直挺挺地坐着,帽檐下的脸慢慢抬起来——林渡这才看清,那人的脸是“拼”的,左边是爷爷的半边脸,皱纹都清晰,右边是王老汉的,下巴上还留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两半脸中间有道歪歪扭扭的缝,缝里渗着黑泥,嘴角还挂着半片干枯的芦苇叶,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