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个传闻,想起了支撑他冒着大雨找到这里的、最后一丝信念。
“我……我听说……”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听说,这里修复的,不只是东西……”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个静静躺在柜台上的布包,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男人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终于鼓起勇气,将传闻的最后一句话,当成自己的祈愿,轻声说了出来。
“据说,这里修复的-——”
“是‘心’。”
第一章:石板小巷的旁观者
在高野美咲的世界里,万物皆可被拆解、分析、然后归类。
情感,在她看来,是大脑皮层对外界刺激产生的一系列复杂的神经化学反应;悲伤,是一种具备社会调节功能的心理应激状态,有其峰值与衰退的周期;而所谓人生的困境,则大多源于目标设定、资源配置或执行路径上的逻辑谬误。
彼时十七岁的美咲,正值青春中最无畏、最坚信自己手中握有世界真理的年纪。她是顶尖高中的优等生,学生会干部,全国作文大赛的获奖者。她的未来像一张精准绘制的蓝图,通往最好的大学,然后是东京市中心最顶尖的出版社。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因此,当祖母牵着她的手,第无数次推开神乐坂那家“时也缮物屋”的木门时,美咲内心的不耐烦几乎要溢于言表。
“美咲,稍微安静一点,对时也先生要有礼貌。”祖母轻声嘱咐道。
“知道了。”美咲应付着,目光却挑剔地扫过这个她从小就不喜欢的空间。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所信奉的“效率”与“逻辑”背道而驰。昏暗、安静,充满了某种让她无法分析的、由木头、旧纸和草药混合而成的气味。那个名叫时也的店主,更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却总穿着一身过时的作务衣,动作慢条斯理,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年轻人。
在她看来,这家店更像是一个心理治疗诊所,而时也,则是一位没有行医执照、收费昂贵的“治疗师”。他的客户,就像此刻坐在店里的那位老妇人,都是些被自己的情绪淹没的“软弱者”。
那位老妇人美咲也认识,是住在附近街区的铃木太太,她的丈夫上个月因病去世了。此刻,她正抱着一台古旧的座钟,无声地垂泪。座钟的指针,静止在三点十分的位置。
“时也先生,”铃木太太的声音因哽咽而沙哑,“它……它在老头子走的那一刻,就停了。再也没动过。”
美咲在心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多么标准的情感投射。亲人离世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大脑产生了时间停滞的错觉,并将这种错觉与一件具体的物品关联了起来。她甚至能立刻为这种现象找到三四个心理学上的专有名词。
时也从作坊里端出一杯热茶,轻轻放在老妇人手边。他没有碰那台座钟,只是静静地看着它,轻声问道:“铃木先生,最喜欢在什么时候听它的钟声?”
“下午三点,”老妇人啜泣道,“那时候他总会午睡醒来,喝杯茶,听着钟响,然后就去摆弄他的那些盆栽。”
“那一定是非常安稳的声音吧。”时也说。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聊着那些琐碎的、关于座钟与逝者的回忆。美咲百无聊赖地靠在门边,感觉自己的时间正在被这些毫无意义的怀旧与感伤所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