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终于,当时也觉得时机成熟时,他才将手搭在座钟的背面,对铃木太太说:“夫人,钟没有坏,它只是因为承载了太沉重的记忆,所以累了,需要休息一下。现在,它需要您亲手为它注入新的时间。”

他将上发条的钥匙,递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颤抖着手接过,在时也的指引下,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缓缓转动。咯、咯、咯……机械的声响在静谧的店铺里格外清晰。当发条上满,时也轻轻拨动了一下钟摆。

滴答,滴答。

座钟重新开始行走。老妇人看着那移动的秒针,终于泣不成声。

美咲冷眼旁观着这充满仪式感的一幕,内心毫无波澜。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成功的情绪疏导。时也通过语言引导,让老妇人将压抑的悲伤尽情释放,再通过一个“亲手重启时间”的象征性动作,给予对方积极的心理暗示。座钟本身可能只是受潮或者需要上油了而已。

“真是高明的生意。”她想。

几年后,美咲如愿考入了理想的大学,在文学系依旧是佼佼者。她与高中时代就结识的挚友佐伯凛,成了系里最耀眼的一对组合。她们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畅谈未来,梦想着毕业后能一同进入那家名为“文艺春秋”的顶级出版社。

一个初夏的午后,为了查找论文资料,她与凛再次路过了神乐坂。凛对那些充满风情的杂货店和甜品店兴致盎然,美咲却被缮物屋门口一个落魄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但他的西装满是褶皱,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黯淡无光。他手中捧着一个用布巾包裹的东西,正准备推门进去。美咲认出他,是财经新闻上报道过的、前段时间因资金链断裂而宣布破产的一家科技公司的社长。

“看,又一个。”美咲对凛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的了然,“一个被市场淘汰的失败者。”

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蹙起了眉:“别这么说,他看起来很难过。”

“难过是无法改变财报数据的。”美咲拉着凛继续往前走,嘴上却没停,“有时间来这种地方寻求安慰,不如去认真复盘自己的商业模式,思考一下如何东山再起。”

凛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

后来,美咲听祖母说,那个男人带去的是一只他父亲留下的、象征着“一期一会”的乐烧茶碗。他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失手将茶碗打碎,从此便一蹶不振。时也没有将茶碗修复得完好如初,而是用了日本传统的“金继”工艺,用金粉沿着裂痕精心修补。

时也告诉他:“正因为有过裂痕,才让它变得独一无二。失败的经历,也能成为你人生中最闪光的纹路。”

听完这个故事,美咲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用黄金去粉饰失败,真是奢侈的自我感动。”

她将这些见闻当成趣闻讲给凛听,本以为会得到附和,凛却难得地严肃:“美咲,你不觉得……那样很美吗?接受自己的不完美,然后把它变成勋章。我觉得,那位时也先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美咲愣住了。她第一次发现,她和凛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她并未深究,只当是凛过于感性的艺术家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