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孩子们就习惯了。镜头,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空气和水。
老陈的镜头,是诚实的,甚至有点残忍。
他会拍孩子们满是冻疮的手,拍他们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
他会拍我们唯一的“食堂”——一个用石棉瓦搭起来的棚子,风大的时候,锅里都会飘进沙子。
他也会拍我。
拍我为了省钱,一顿饭只吃一个馒头配咸菜。
拍我半夜发高烧,自己一个人裹着被子,在床上抖得跟筛糠一样。
拍我对着一堆催款单发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有一天,他扛着机器问我:“你就没想过放弃吗?”
我正拿着针线,给一个叫小石头男孩缝裤子。那孩子的裤子屁股上破了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秋裤。
“想过啊,”我头也没抬,“天天都想。”
“那为什么不走?”
我把最后一针缝好,咬断线头,把裤子递给小石头。
“走了,他们怎么办?”
老陈没再说话。他把镜头,对准了旁边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们。
我以为他只是在记录。但我没想到,他还在调查。
那天晚上,我听见他躲在帐篷里打电话。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刘伟”、“深扒一线”、“星光基金会”。
我心里一动。
星光基金会,是国内最大的慈善机构之一。背景雄厚,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之前申请过他们的资助,但被拒绝了。理由是,我的“星行计划”规模太小,不成体系。
老陈为什么要调查他们?他们和“深扒一线”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问。
我知道,老陈这条老狐狸,嗅觉比狗还灵。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异常平静。
而我的平静,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那天,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停在了我们项目基地的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一身名牌,妆容精致,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在这片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到我面前,摘下墨镜,对我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姜宁小姐,你好。我是‘深扒一线’的记者,我叫许芮。”
4
许芮。
这个名字我听过。她是“深扒一线”的王牌记者,据说背景很深,专门负责啃最硬的骨头。
她来干什么?打了我一巴掌,再来给我一颗糖?
“我们刘伟老师那篇稿子,可能在某些细节上,存在一些误会,”许芮笑得滴水不漏,“我们这次来,是想做一个后续的澄清报道,给您,也给公众一个交代。”
她话说得漂亮,但我一个字都不信。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但我还是把她请了进来。
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她看了一眼那个豁了口的搪瓷杯,没喝。
“姜小姐,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们主编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拍一段道歉视频,承认自己在资金管理上存在‘疏忽’,我们可以给你一笔补偿。”
她把文件翻开,最后一页,是一张五十万的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