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终于抬起了头。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拿起那篇稿子,一字一句地看。
屋里只有他翻动纸张的哗啦啦声,和电饭锅里煮泡面的咕嘟声。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看完那篇稿子,他又拿起我带来的那些账本和发票,一张一张地翻。
半个小时后,他把所有东西放下,抬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说不清楚的光。
“他们为什么要搞你?”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可能是我挡了谁的道,也可能,他们就是单纯地想找个靶子,赚点流量。”
“你打算怎么办?找律师告他们?”
“不,”我摇摇头,“告赢了又怎么样?他们道歉,赔钱,然后呢?公众的记忆只有七秒。过不了多久,大家提起我姜宁,还是会有人在后面加一句‘哦,就那个搞杀猪盘的’。”
“那你想干嘛?”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拍一部纪录片。”
“拍什么?”
“拍钱。拍每一分钱,是怎么从捐款人的账户里,变成孩子们身上的一件新衣服,嘴里的一口热饭,手里的一本新书的。拍他们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块砖,才盖起了那间教室。”
“我还要拍人。拍那些孩子,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样。拍他们是怎么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野娃娃,变成一个会背九九乘法表的学生的。”
“我要把这些,全都拍下来。不剪辑,不配乐,不加任何旁白。就这么原生态地,甩到所有人脸上。”
老陈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看锅里已经煮烂了的泡面,又抬头,看了看我。
“没钱。”他还是那句话。
“我没钱给你,”我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一个能让你吹一辈子的作品。”
老陈笑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宁啊姜宁,”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你比我还疯。”
他把烟头在窗台掐灭。
“明天几点开工?”
3
老陈来了。
他没带什么助理团队,就一个人,背着一个硕大的摄影包,开着他那辆比我的五菱宏光还破的二手吉普,直接杀到了山里。
他一到,就把我的“导演椅”给抢了。
“从今天起,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你,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拍摄对象。你们只需要做你们平时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我。”
我点点头,乐得清闲。
于是,一个奇怪的剧组就这么成立了。导演兼摄影师是老陈,制片兼后勤是我,演员,是“星火计划”项目基地的所有人——三十三个孩子,一个耳背的王大爷,还有我。
老陈是个工作狂,或者说,是个疯子。
他把一个微型摄像头别在自己的帽子上,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机,连睡觉都不关。他说,最真实的瞬间,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时候。
于是,我们所有的生活,都暴露在了他的镜头之下。
孩子们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看见镜头就躲,或者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老陈也不管他们。他就那么扛着机器,不远不近地跟着。你吃饭,他拍。你上课,他拍。你上山砍柴,他也跟着你爬。你半夜起来上厕所,他都能从帐篷里钻出来,给你一个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