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内重归寂静,只剩雨声。
少年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他放下碗,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袍,郑重其事地朝着云芷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他声音仍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
「举手之劳。」云芷语气依旧平淡,目光落在他苍白依旧的脸上,「他们为何追你?」
少年抿了抿唇,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与屈辱:「家道中落,欠了债。」声音很低,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
云芷不再追问。凡尘俗世,这样的悲剧日复一日,上演了何止万载。她见过太多,早已引不起丝毫波澜。
她看着少年单薄的衣衫,还在滴水的衣角,以及那双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的手,沉默了片刻。
「我这儿缺个帮手。」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若无处可去,可愿留下?」
少年猛地抬头,眼睛像是瞬间被点亮的星辰,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光亮灼热,几乎要烫伤云芷亘古冰封的眼底。
「愿意!我愿意!」他急切地应道,像是生怕她反悔,「我叫沈朝,朝暮的朝。我会算账、打扫,什么都能做!姐姐,我一定能做好!」
「嗯。」云芷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从柜子深处取出一套叠得整齐的、半旧的深蓝色粗布衣裳,又指了指后院方向,「后面有间空房,灶上有热水。换身干净衣裳,莫要病了。」
沈朝接过那套带着淡淡皂角和果酿酒香气的衣裳,手指微微颤抖。他再次深深一揖:「谢姐姐收留。」
云芷已重新拿起那块白棉布,继续擦拭那些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酒坛,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沈朝抱着干净温暖的衣物,快步走向后院。走到门帘处,他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柜台后的女子身姿挺拔纤秀,侧脸线条流畅优美,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陶坛,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的轮廓,周身却弥漫着一种与这小小酒肆、与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清冷。
就像…就像一座终年不化的冰雕,偶然落入了熙攘红尘。
沈朝的心口无端地悸动了一下,很快又压下那丝怪异感,匆匆去收拾自己满身的狼狈。
云芷停下擦拭的动作,听着后院隐约传来的、少年压抑着的、因温暖而发出的满足喟叹声。
她抬眼望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如丝如雾。
一时兴起收留的这个凡人少年…或许,能为这无聊的尘世之旅,增添些许不一样的色彩?
她并未料到,这一念之差,捡回的并非一时消遣,而是足以灼烫永恒的心劫。
万古寂寥的神女,指尖第一次沾上了名为「沈朝」的尘埃。
而那尘埃之下,埋藏着足以令肝肠寸断的、短暂却炽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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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就在这青石巷深处的酒肆里安顿了下来。他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将酒肆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木桌椅擦得能照出人影。等云芷起身时,灶上总温着清粥小菜,或是她偶尔提及想吃的某样点心。他聪明,算账极快,指尖拨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清脆利落,从未出过差错。招呼客人时嘴甜又知分寸,引得那些老主顾啧啧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