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老板娘，你这哪里是捡来个伙计，分明是捡来个宝啊！」常来的王掌柜捋着胡子笑。云芷只淡淡颔首，目光掠过正在柜台后认真核对账目的少年。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明亮又带着些许依赖的笑容，无声地叫了句「姐姐」。那笑容太过纯粹温暖，像穿透万载寒冰的第一缕阳光，竟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她移开视线，心底那潭死水，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沈朝尤其爱看云芷酿酒。选料、清洗、蒸煮、发酵、蒸馏、陈酿…每一道工序在她手下都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枯燥的劳作也变得如同艺术。她裙裾微动，纤指翻飞，侧脸在蒸腾的水汽里显得有些模糊，周身却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宁静。他常常看得痴了，忘了手中的活计。
「姐姐酿的酒真好喝，」某一日，他终于忍不住，眼中盛满了纯粹的崇拜与渴望，「我能学吗？」云芷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看他。少年眼神亮晶晶的，像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想学？」她问，声音依旧平淡。沈朝用力点头，生怕表达不够诚恳。「那便学吧。」于是，沈朝开始正式跟着云芷学习酿酒。他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步骤都牢牢记住，反复练习。
然而凡人之手，终究笨拙。难免有失手之时。一次搅拌酒醅时用力过猛，溅了两人一身。沈朝顿时慌了手脚，脸涨得通红，忐忑不安地看向云芷，连声道：「姐姐对不起，我…」他以为会看到不悦或责备。但云芷只是看了看衣襟上沾染的污渍，又看看他吓得发白的脸，语气毫无波澜：「无妨。」她取过布巾，先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自己才慢条斯理地处理身上的狼藉。
那份平静与宽容，奇异地抚平了沈朝所有的慌张与自责。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底某种情绪悄然滋生，滚烫而汹涌，却被他死死按捺住。能这样陪在她身边，已是奢求。他不敢再有半分逾越之想。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三年光阴，弹指而过。昔日的瘦弱少年抽条拔节，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眉眼愈发俊朗，肩背宽阔，已然能轻松扛起沉重的粮袋和酒坛。行事也越发沉稳可靠，酒肆的大小事务，云芷几乎可以完全放手。
巷子里的熟客们打趣更甚：「沈朝啊，你这般能干又俊俏，云芷老板娘可舍不得放你走喽！不如就当了这酒肆的老板算了！」沈朝闻言，耳根微红，下意识地看向云芷。云芷正低头尝着沈朝新酿的一批酒，闻言只是眼帘微抬，并未看沈朝，只淡淡道：「酒酿得尚可。」没有回应那些调侃，仿佛未曾听见。沈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很快又被她那句「尚可」点燃。姐姐夸他酒酿得好了！他顿时又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得晃眼：「我再接再厉，姐姐！」他学会了根据时令和云芷偶尔的提点，尝试新的配方。桂花甜酿、梅子清酒、桑葚浓浆…每一次新酒出窖，他必定第一个捧到她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品尝，等待她的评价。那眼神，专注、炽热、满是藏不住的倾慕与期待，像一只将全部依赖与爱恋都系于她一身的小兽。
云芷平静了万载的心湖，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终是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平静。细微的涟漪，层层荡开。她开始在他低头算账时，注意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注意到他日渐棱角分明的侧脸。开始在他为她及时递上披风时，感受到那指尖不经意触碰带来的、极其细微的异样。开始在他笑着唤她「姐姐」时，心底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陌生的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