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里,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看,从这里望下去,那些高楼像积木一样。人住在里面,每天按点起床、挤地铁、开会,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其实只是在按说明书生活。”
然后是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忘了的颤抖:“那你呢?你不按说明书活,不怕迷路吗?”
他笑了,笑声被风揉碎:“迷路才有意思啊。你试过在沙漠里看星星吗?没有路标,没有导航,只有北斗星在头顶,那种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往哪走。”
耳机线从指尖滑落,林知微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七年前那个天台的风,好像顺着网线钻了进来,掀起她此刻熨帖的真丝衬衫一角。她忽然想起,那天陈序教她用他的相机取景,透过镜头看出去,拥挤的城市忽然有了空隙,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街角修鞋摊的红灯、甚至是远处塔吊上的指示灯,都连成了一条隐秘的线,像首没被写出来的诗。
“妈妈,我的奥数题不会做。”儿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知微迅速关掉文件夹,转身时,脸上已经挂好了惯常的温和:“来了,妈妈看看。”
她走过去,坐在儿子身边,手指点在习题册上,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云层很低,像七年前那个傍晚,她和陈序被困在纺织厂的旧图书馆里,暴雨砸在玻璃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他从背包里翻出两罐可乐,金属罐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知道吗,”他看着窗外的雨帘,“我在亚马逊雨林待过三个月,每天听着雨声睡觉。那时候觉得,全世界的声音都被雨声过滤干净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她当时没说话,只是喝了口可乐,甜腻的暖流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后来他忽然转过头,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说:“林知微,你眼睛里有团火,只是被盖得太严实了。”
“妈妈?”儿子推了推她的胳膊,“这道题到底怎么做啊?”
林知微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解题步骤。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像在给施工队做技术交底。只是在儿子低头演算时,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窗外——那里有只鸽子停在对面的空调外机上,歪着头,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七年前那个在纺织厂天台上,对着城市天际线发呆的自己。
文件夹里还有六天的故事,像六颗埋在时光里的种子。林知微知道,一旦点开,它们就会顺着回忆的土壤疯长,刺破她现在精心维护的生活表层。但她也知道,有些种子,就算不浇水,也会在心里发芽,长成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森林。
2 暴雨里的体温
Day 4 的暴雨,是天气预报没预料到的。
上午还只是阴天,林知微和陈序在纺织厂的档案室里整理旧图纸。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民国时期的厂房设计图,铅笔线条流畅得像在呼吸。陈序举着相机,镜头几乎贴在图纸上,“你看这里的排水系统,用的是重力自流,比现在很多新建小区都合理。”
林知微凑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来临前的潮湿气息。“那时候的设计师,大概更相信自然的力量。”她说着,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静电蜇了一下,两人都缩回了手,档案室里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