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时,天空开始掉雨点。他们在厂区门口的小面馆,点了两碗阳春面。老板是个退休工人,说这纺织厂以前是“远东第一大厂”,他爷爷就在这里当工程师,“那时候啊,厂里有自己的医院、学校,甚至还有乐队,工人下班了,就在广场上排练《黄河大合唱》。”
陈序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两句,相机放在腿上,镜头盖没关,好像随时准备把老板的话也拍下来。林知微看着他,忽然想起周明宇。周明宇吃饭时总在看手机,回复工作消息比夹菜还勤,有次她跟他说儿子学校的艺术节,他“嗯”了一声,下一秒就对着电话说:“这个并购案必须拿下。”
雨越下越大,吃完面出来,已经成了瓢泼之势。厂区的路坑坑洼洼,积水很快没过脚踝。陈序把相机包顶在头上,“档案室旁边有个旧图书馆,以前是厂里的职工书屋,去那边避避雨?”
图书馆的门是老式的木门,推的时候发出“吱呀”的呻吟。里面空荡荡的,书架上还剩些残缺的书,大多是《纺织工业技术》《青年近卫军》之类的老书。陈序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把背包放下,“这里以前肯定很热闹。”
林知微靠在书架上,看着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新华书店,放学后总去蹭书看,店员阿姨从不赶我。”她忽然说,“那时候想,以后要设计一个全世界最舒服的书店,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能洒在每一页书上。”
“为什么没做?”陈序问。
她笑了笑,没说话。有些答案太复杂,像这暴雨里的城市,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细节。周明宇创业那年,她刚怀上孩子,他说:“你先辞了吧,家里总得有人顾着。”她没反对,把设计图、模型、甚至获奖证书都收进了箱子,塞到衣柜最底层。后来搬家,周明宇说“这些没用了吧”,她没说话,他就找了收废品的来,箱子被搬走时,她正在厨房给儿子冲奶粉,听着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叮铃哐啷”远去,手里的奶粉勺“当”地掉在了地上。
“我在挪威拍过一个小渔村,”陈序忽然开口,“那里的人以前靠捕鳕鱼为生,后来资源枯竭,年轻人都走了,只剩下老人。有个老太太,守着一间百年的木屋,屋里全是她丈夫生前做的船模,每一艘都标着出海的日期和收获。她说,人啊,总得守着点什么,不然日子就像没系缆绳的船,漂着漂着就不见了。”
林知微看着他,雨水打在窗户上,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他的眼睛更亮了。“那你守着什么?”她问。
“瞬间。”他说,“那些即将消失的瞬间。一片正在融化的冰川,一个即将关闭的老作坊,一个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比如现在。”
空气好像凝固了。雨声、风声、远处隐约的雷声,都退成了背景。林知微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在敲一面鼓。陈序慢慢朝她走过来,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水洼。他伸出手,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带着雨水的凉意。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第一天见你,你蹲在地上看图纸,阳光落在你头发上,我就想,这个女人心里,一定藏着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