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民女不敢。”她低声,却未退回,只把氅衣裹紧,毛领掩住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黑得映雪,像两丸深井,井口浮着一粒朱砂痣,随时会坠。我言:“雪疾,防冻。”声音哑得不像官,像戍边时同袍的叮咛。
她垂眸,足尖在雪里轻划,写下一字——“春”。雪立即填平,像律法把欲念抹净。孩童跑来,她俯身递风筝,袖口滑落,露出守宫砂,红得犯规。
孩童谢过,跑远,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坑,像替我刻下一行供状:良人顾允珩,夜赠衣于乐户,却有心证。
我伸手,想替她系紧氅衣,却在距她颈侧半寸处停住——指尖冷得发麻,怕一碰就碎。
雪落在两人之间,像无数小吏,持律条为盾,隔成楚河。她忽然抬掌,承住雪片,六出花瓣在她掌心化水,像替我流泪。
“大人之手,更冷。”她轻声,把掌中雪水递向我,像献一盏无酒的春灯。我握拳,雪水沿指缝漏下,滴在官靴前缘,「嗒」一声,像更鼓敲在耳膜。
“夜禁,速归。”我后退一步,靴跟踩进深雪,雪灌入靴筒,冷得透彻,却不及心口灼烫。她裹氅衣,赤足转身,脚印在雪里印成一串小坑,像一串省略号,等我续写,却永远无法落笔。
风卷雪幕,白鹇补子在她后背若隐若现,像替我守着她,又像替她审判我。【第四段 450字 花鹇】 巷口火把近,我低喝:“顾某巡夜,勿惊民。”
兵卒退至暗处,雪恢复寂静。我回头,她已停在一盏残灯下,灯纸绘山茶,被雪打湿,红得褪漆,像剥落的守宫砂。她抬手,以指尖蘸雪,在灯膜上写一字——“珩”。
雪字顷刻化水,沿灯骨流下,像替我流血。我喉头滚动,想上前,却闻远处更鼓五下,夜禁将毕,再迟便误卯。“沈氏。”我唤她,声音被雪闷住,只剩沙哑,“明日……脱籍文书,或可到司。”
话出口,我自己先怔住——律条未准,圣意未下,我竟先泄天机。她回首,笑纹在毛领里一闪,像雪里划亮火石,却未点燃什么。
“大人立法之地,春灯候着。”她答,声音轻得像雪片叠雪片,一碰就碎。我转身,脚印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像醉汉。
背后灯影摇晃,白鹇补子掠过雪光,像一把未出鞘的刀,刀背朝我,刀刃朝她,却谁也未伤,只把雪夜割成两半——一半随我,一半随她。
我握拳,以指甲割掌心,痛逼自己清醒。脑中浮出《大明律·刑律》第二百四十六:
“凡官员夜入民宅,杖六十;若与乐户私会,加一等。”血珠渗出,沿掌纹滚至腕上旧疤,与雪水混成淡红,像雪里点了一盏极小的春灯,照出我指节上的牙印——方才隐墙时,竟咬自己以止声。
灯未灭,雪未停,我却知: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渊,而深渊里,没有她。
第六章 影吻门槛
(沈春灯视角)
亥时,更鼓刚落,教坊司却传灯火。
妈妈一路小跑,珠钗乱晃:“春灯,顾大人传你问话——在贡院书房。”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檐铁,却掩不住眼底贪光。贡院是龙门,乐户是虾蟹,龙门夜开,虾蟹或可化龙,她赌我这一次。我披素斗篷,内里只着白绫中衣,发尚湿,降真香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