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门外的嗒嗒声骤然停止了。

死寂重新降临,比先前更加厚重,更加令人窒息。那停顿中蕴含的审视感,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眉心。

一秒…两秒…三秒……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嗒嗒声再次响起,极其缓慢地,沿着门廊的方向,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确认那声音完全消失,塞缪尔才猛地吸进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肺叶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灌入,激起一阵剧烈的呛咳。他蜷缩着身体,压抑着咳声,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发间汹涌而下,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衬衫。粘腻,冰冷。

它走了。这一次。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止。只要他还清醒着,奥伯海姆的夜晚,永远潜藏着深渊。

清晨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降临,浓雾如同粘稠的灰白棉絮,沉甸甸地覆盖着小镇的屋顶和街道,将阳光过滤成一种无力的惨淡。塞缪尔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戴着两个锈迹斑斑的徽章,推开自家沉重的橡木门。一夜的僵持与恐惧让他脚步虚浮,踩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微微发飘。

隔壁老卢卡斯的家,那扇漆成墨绿色的屋门洞开着。

塞缪尔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心脏。他快步走近,只见老卢克斯太太呆坐在门内的一张旧藤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红色针线笸箩,里面散乱地放着毛线和几根织针。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直勾勾地望着院子角落那株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凋零的蔷薇花。她的嘴唇微微哆嗦着,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念诵一段早已遗忘的祷词。

镇长施耐德先生那矮胖敦实的身影堵在门口,他穿着笔挺但略显陈旧的黑西装,胸前的黄铜怀表链闪着冷漠的光。他那张圆胖的脸上堆砌着一种程式化的、沉重的遗憾,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浑浊的平静,仿佛在处理一件司空见惯的公文。

“……节哀,卢卡斯太太。”施耐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卢卡斯先生……昨晚没有按时入睡。违背了镇规。睡魔……带走了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打着旋儿吹过门廊。塞缪尔的目光瞬间被门廊角落窗台上的一个小东西攫住——一支羽毛。洁白得不染一丝尘埃,柔软得不可思议。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在灰蒙蒙的雾气背景中,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圣洁的光芒。那是睡魔留下的标记。

“不……不会的……”卢卡斯太太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他……他喝了牛奶……热热的……我看着他躺下的……他闭着眼……很平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缠在一起的毛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平静或许是假象,太太。”施耐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冷酷的洞察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塞缪尔惨白的脸,仿佛意有所指,“表面沉睡的人,内心未必安分。睡魔洞察一切。它只带走那些灵魂深处不肯安息、抗拒黑夜赐福的……异类。”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异常清晰。

塞缪尔感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