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站在冰冷的雾气里,听着镇长那不容置疑的宣判,看着老卢克斯太太眼中彻底熄灭的光,还有窗台上那支象征着彻底抹除的白羽……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更深沉的恐惧,在他冻僵的胸腔里无声地燃烧起来。平静?假象?洞察一切?他想起昨夜门外那精准敲击的嗒嗒声,那冰冷的、非人的审视感。老卢卡斯昨晚……真的醒着吗?还是睡魔的“洞察”,只是带走它想带走的任何人的借口?

邻居们三三两两聚拢过来,脸上带着同样的麻木和一种事不关己的惋惜。低沉的嗡嗡议论声在雾气中弥漫。

“可怜的老卢卡斯……” “唉,怎么就不听话呢……” “镇长说得对,睡魔不会弄错的……”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追问。失踪在奥伯海姆是禁忌,是瘟疫,是必须被迅速掩盖的污点。真相被那支白羽和镇长的宣判轻松掩盖。塞缪尔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镇长指挥着两个沉默的男人走进卢卡斯家,开始象征性地收拾一些“遗物”——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清除存在的仪式。他看着镇长离开时,那肥胖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老卢卡斯家窗台上那支白羽,指尖似乎极其隐秘地捻了一下羽毛的根部,然后才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子消失在浓雾深处。

那个极其微小、近乎错觉的动作,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烫在了塞缪尔的眼底。恐惧的冰层之下,一股强烈到近乎偏执的念头破土而出:找到真相!撕开这笼罩着奥伯海姆的、用恐惧和沉默编织的厚重帷幕!

镇中心矗立着一座废弃的图书馆,厚重的石墙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它像一个被遗忘的巨大墓碑,孤独地立在浓雾里。沉重的橡木大门紧闭着,一把硕大的铁锁早已锈蚀得如同一个铁疙瘩。窗户玻璃大多碎裂,留下空洞的眼眶,黑洞洞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这里是奥伯海姆的禁区,是镇长口中“传播不安定思想”的源头,是滋生“异端念头”的温床。

塞缪尔绕着图书馆巨大的方形基座走了两圈,每一次落脚都踩碎了地上厚厚的枯叶和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和纸张腐烂的霉味钻进鼻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侧面墙壁靠近地基处,一扇被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几乎完全遮蔽的、低矮的小窗上。窗框腐朽了大半,仅剩的几块玻璃也布满了蛛网和厚厚的污垢。

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弯腰,拨开那些坚韧的枯草茎秆,冰冷的露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袖口和裤脚。他用戴着手套的手,试探性地推了推那扇残破的木窗。木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簌簌掉落着朽烂的木屑。他稍微加了点力,“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窗扇向内歪斜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勉强钻过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霉菌、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纸张气息扑面而来。塞缪尔没有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里面是图书馆的地下空间。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破窗和高处几处残破玻璃透进来的几束昏暗天光,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翻滚的尘埃。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一排排延伸到视野尽头,隐没在黑暗里。书架上塞满了书籍,但大多已经蒙尘、朽坏,书页发黄卷曲,甚至粘连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